客廳茶幾被挪開,地毯鋪在地上,牆麵投著深淺不一的光暈,周北嶼低頭站在光的影中,低頭擺弄著麵前的投影儀。
十分鐘前,今昭從浴室走出來,同他說想要看電影。
周北嶼抿唇,還沒來得及出聲,就見她繼續道。
“這是你賠我的。”
“今天沒有看成的電影。”
他頓時緘默無言,片刻後,“你想看什麼電影?”
外麵光落下來,天空是陰沉的,雨還沒停,敲打著窗台,室內陷入一種昏沉的清冷。
今昭光著腳坐在地板上,灰色褲腳長長垂落下來,蓋住她大半隻腳背,隻露出白皙的腳趾。
周北嶼調試好機器,往回走,目光從她腳上一晃而過,又很快移向彆處。
他同樣靠著沙發在地毯上坐下,隻是身體和她間隔了一段不短的距離,兩人分彆背靠兩邊,望著麵前投影落下的大片光影。
今昭選的是一部國外愛情片。
一對青梅竹馬的故事。
片名叫《怦然心動》。
開頭是一棵大大的梧桐樹,枝葉茂盛,女孩躺在上麵看天空。在這個無憂無慮的年紀,她最喜歡的有三樣東西:樹、自己養的小雞、還有鄰居那個漂亮的藍眼睛男孩,她對他一見鐘情。
影片畫麵十分清新,節奏明快,處於青春期的男孩女孩,很快爆發了無形的戰爭。
故事主人公朱莉發現了男生性格並不好相處,他不喜歡她的雞蛋,搞不懂她為什麼會坐在樹上,他隻覺得她處處怪異。
她開始覺得,他的藍眼睛或許和他內心一樣空洞,怎麼會有人不把彆人對樹和雞的感情當回事呢?
電影節奏平緩日常,今昭卻看得目不轉睛,客廳很安靜,沒有人說話,隻有電影對白偶爾響起耳邊。
她不由自主轉頭,看向身邊的人,周北嶼屈腿坐在那,一隻手隨意搭在上麵,眼睛看著屏幕,莫名的認真專注。
她靜靜看了幾眼,轉過臉收回視線。
雨水沙沙,屋裡隻角落亮著一盞昏黃台燈,一半自然光線自窗外投進,一半仿佛提前入夜。
空間奇異變得愜意舒緩,一個安靜的下雨傍晚。
“你也覺得這個女主角奇怪嗎?”今昭突然出聲,話語輕淺在空中回蕩,她沒有看周北嶼,目光依然落在電影上。
“不奇怪。”周北嶼手邊放著一罐可樂,他捏起罐子輕抿一口。
“她不在意彆人的眼光。”
和她設想中不同的答案,今昭沉默,沒再說話,電影靜靜放映,來到了後麵,小女孩朱莉最愛的那棵梧桐樹即將要被砍掉。
她用自己抗議,爬上了那棵樹的枝乾,在工人們的虎視眈眈下,用身體死死抱住。
但是最後,這棵樹還是被砍掉了。
影片結尾,男主角來到了朱莉庭院,親手為她種下了一棵小小的梧桐樹苗。
兩人跪坐在草地上,為這棵小樹苗壓實土壤,他們頭抵著頭,兩隻手交疊在了一起。
這一幕和電影中映出的四個字契合在了一起。
怦然心動。
舒緩的英文歌曲回旋在空氣中,窗外投落的光線又暗下去一寸,電影放映結束了。
誰也沒有先開始說話,周圍陷入不知名的靜謐,最終還是今昭,望向周北嶼。
“我覺得朱莉勇敢又聰明,反倒是男主角,心智並沒有她那麼成熟。”
“嗯。”周北嶼隨口附和,把空的可樂罐捏扁丟進了垃圾桶。
“電影挺很好看。”今昭說,“謝謝你今天的款待。”
周北嶼沒答,抬眸望向窗外,很快聽到他說:“雨停了。”
她順著他目光望過去,果然,不知何時,外麵的雨已經停住,耳邊細聽察覺不到聲響。
“我該走了。”今昭順應站起身,同他告彆。
“我送你下去。”
她穿著舊的、很明顯的男士長袖長褲,濕衣服被裝在一個袋子裡,提在手上。
整個人看起來,非常不適合出門。
周北嶼拿了傘,同她一起出去,兩人下樓,外麵已經亮起路燈,空氣濕冷,雨早就停了。
“已經不下雨了。”兩人並肩穿過那條巷子,兩邊依舊是居民樓圍牆,墨藍天幕,月亮淺淺一彎,掛在角落。
地麵還是凹凸不平,下了雨,便積起水坑,今昭走得很小心。
“你為什麼還拿著雨傘?”她說話時餘光看向了周北嶼手中,他察覺,淡淡解釋。
“以防萬一。”
安靜夜色,兩人不緊不慢走到了路口,光照了進來,時間仿佛轉換回到了她倉促逃跑的那個晚上,她在這裡遇到了周北嶼。
那時站在台階上的那個男生,此時在她身旁。
夜裡的街道比起白天多了幾分了冷清,時不時有電單車和行人路過,商店門有些開著,旁邊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依舊明亮照著燈,兩人站在台階前靜靜等候著出租。
大概過了有好一會,一輛空的出租車終於路過,周北嶼伸手攔下,給她拉開了後座車門。
他看著坐進去的今昭,唇動了動欲說什麼,最後還是抿成一條直線。
後麵有其他車輛催促鳴喇叭的聲音,他把手中雨傘遞給她,說了一句,“路上小心。”
周北嶼合上了車門。
司機啟動車輛,外邊風景在往後退,今昭回頭,看到仍站在原地的他。
燈影霓虹,少年高瘦挺拔,在夜色下,依然奪目。
-
六月終章,伴隨的是期末考。
時間走得慢吞吞,終於也正式迎來夏天,溫度與日俱增的升高,徹底告彆了長袖,隨處可見夏季校服,簡單清爽。
肢體的接觸不可避免,少了布料的阻隔,偶爾不小心碰到男生外露的手臂,總叫今昭從心底湧起一陣抵觸,情緒無止境下落,陷入低沉,整個人越發陰鬱。
她更加不愛說話,習慣一個人趴在桌子上睡覺,喜歡待在沒有人的地方,許明月也不敢太過靠近她,怕有打擾冒犯到什麼。
江照輝也是這樣,一次下課,她從洗手間回來,正巧江照輝和幾個男生在走廊放風,看見她,閒閒挑眉打了聲招呼。
今昭連眼風都沒有掃去,徑直越過他離開。
江照輝在後頭納悶,和盛風一嘀咕,大概了然,她每次的“敏感期”又來臨了。
臨近考試,各科老師開始發力複習,試卷作業不要命的往下發,各種公式字母看得人頭大。
今昭勉強做了會,直接放棄,對著黑板發呆。
“昭昭,快考試了,你要是再不複習,到時候就完蛋了。”一旁許明月見了,憂心忡忡,還是忍不住傾身過來提醒。
“我不會做。”今昭放下手中的筆,眼中沉鬱。
“你哪道題不會,我幫你看看...”許明月說著,探身過來,看見她試卷上那堆物理密密麻麻的公式之後,話語定住,須臾,咽了咽口水,小聲。
“昭昭,物理我們課代表最精通了,要不我去找他給你問問?”
“不用了。”今昭垂眸,低聲道。
“那...你有沒有學習比較厲害的朋友,可以和他請教一下。”許明月為難,這麼久的同桌相處,大概摸清了她的性格,最後隻能想出這樣的方法。
今昭愣了愣,很久,搖搖頭。
“沒有。”
她有一段時間沒有見到過周北嶼了。
看電影已經是一個多星期前的事情,回來後,兩人便沒了聯係。
今昭覺得那天的氛圍,很奇怪,她有點開心,又有點不開心,想不明白,於是遵循著內心最直接的聲音,沒有再去主動找他。
可是,現在快要期末了。馬上,就是暑假來臨。
放了假,兩人更加見不到麵,
最起碼,也要要到他的聯係方式。
今昭念及此處,不由感到挫敗,沒想到處心積慮了這麼久,竟然連周北嶼的聯係方式都沒加到。
中午食堂,許明月和今昭麵前各自放著盤子,相對而坐。
她沒什麼胃口,筷子挑著飯,咀嚼半天,
今昭想了一上午,也沒想到什麼合適辦法,她出神,把目光不由落到對麵許明月身上。
人聲嘈雜,音量被掩蓋,顯得輕而模糊。
“昭昭,你在發什麼呆呢?”許明月看她筷子半天不動,不禁問。
“你知道我們班,有誰有周北嶼的聯係方式嗎?”
今昭第一次開口的時候,許明月沒聽清,“啊”了幾秒,才琢磨著理解意思,馬上又是加大音量的一聲。
“啊?——”
她叫出口,立馬環顧打量四周,確認沒引起注意之後,才小心湊過來,低聲同她道,“你突然問這個乾什麼?”
今昭往嘴裡塞了口菜,含糊過去:“我找他有點事情。”
好在許明月並沒有執著追問,隻是壓低了聲音,“我們班怎麼可能有人有他的聯係方式,他好像不加女生,聽說他們班很多人都沒他好友。”
“要是他的聯係方式輕易傳出去了,那手機不得被消息堆積爆炸。”
許明月說完,眼神望著她,語重心長,“昭昭,這麼多女生想加周北嶼都沒成功,你還是想想換個目標吧。”
“我們學校不錯的男生也挺多的。”她委婉建議,顯然誤會了,今昭默了片刻,重新動起了筷子。
“吃飯吧。”
“明月。”
許明月呆怔許久,才從這個“明月”的稱呼中反應過來,她睜大眼睛,下一刻閃閃發亮。
“啊!”她突然大叫了一聲,今昭被嚇到,拿筷的手都頓住。
“怎麼了?”她茫然抬頭,看見許明月滿臉興奮。
“昭昭!從今天起我們也是互相有昵稱的好朋友了!”
今昭一愣,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許明月就漸漸地隻叫她名字最後一個字的疊字,聽久了養成習慣,剛才順口就省略掉姓叫出她的名字。
她抿了抿唇,有點不自在,不太習慣這樣的交往。
今昭埋頭下去,聲音含糊,“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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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悶的午後,課間安靜。
周北嶼是在從教師辦公室出來後看到今昭的,她站在走廊上,探出半個身子,不知道在看底下什麼東西。溫度已經有些炎熱,她依舊穿著校服長褲,白鞋子,藍色褲管筆直勻稱。
她明顯等候在那,一偏頭看到他走出來,眼神立馬亮了亮。
她衝他用力招了招手,待走近,照舊叫他的名字。
“周北嶼。”
她今天整體狀態都和那個雨天不同,或許是在學校,身上多了幾分生氣和明亮,不再那麼死氣沉沉。
周北嶼停下腳步站定,在和她還有小半米距離的時候。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他麵色沉靜問,看不出喜怒。
今昭眨了眨眼,忍不住嘴角上揚,幾絲狡黠,“這還不簡單,我問彆人要了你們班課表,你是物理課代表,我隻要下課來辦公室碰一下運氣就行了。”
她目光落在他身上,明顯心情不錯,“今天運氣很好。”
周北嶼把“難道你經常來”的問話咽下去,換成了克製的詢問,“有什麼事?”
“沒事不可以找你嗎?”今昭偏了偏頭,顯然逗弄,周北嶼不予搭理,徑直越過她往前走。
“不可以。”他丟下三個字,聽到身後追來的腳步聲。
“其實我是有個很重要的事情,難道你沒有發現嗎?”周北嶼步伐很快,今昭想要追上他得花點力氣,說話聲音微喘,終於在他身前攔住了他。
周北嶼順從停下腳步,黑眸靜靜看她。
換做旁人,早就被他這副態度嚇跑,但今昭習以為常,站定調整了幾口呼吸,才組織了下措辭開口。
“作為朋友,我們竟然連一個聯係方式都沒有。”她鄭重其事,一板一眼說出這句話,沒有任何的扭捏和不好意思,更加好像察覺不出自己的借口生硬。
周北嶼再度從她身旁擦過,收回視線,“我們什麼時候是朋友了?”
兩人一前一後在走廊上,今昭費力跟上他步伐,同他說話。
“怎麼不是了?”她把那天的說辭又說了一遍。
“我們一起看了電影,一起去遊樂園玩,還互相送對方回家,怎麼不是朋友了?”
“朋友也不是一定要有聯係方式。”周北嶼神色不變,四平八穩說。
“............”今昭忽視了他糊弄的水平,語塞了會,才重新找到理由。
“但是,我們為什麼不可以是有聯係方式的那種朋友呢?”
“為什麼一定要是。”
周北嶼像是在和她說繞口令,輕飄飄的語氣讓她耐心消失殆儘,今昭停住步子,伸手一把扯住他衣角。
“我不管。”她定定盯著他,加重語氣。
“你今天要是不給我,我就不走了。”
“.........”
這下沉默的人換成了周北嶼。
他眼神垂下,落在緊攥著他衣角的那隻手上,明顯用了力氣,衣服布料都擰成一團,她還往指間用力繞了繞。
周北嶼頭疼,總不能直接硬生生掰開她的手,況且,他仍然避諱同她的肢體接觸。
他抬起眼,警告:“今昭。”
“在。”
“放開。”
她抿唇不語,執拗看著他,那雙靈動的眼,莫名亮得驚人。
周北嶼不自然移開了目光,低聲重複:“放開。”
“馬上要暑假了。”不防,她突然放低了音量,說,“我沒辦法找到你了。”
“總不能天天去你家等著。”
上課鈴響起了,刺耳的鈴聲傳遍整個校園,走廊上方隱約有慌亂腳步傳來,讓人心頭也驟然慌張。
周北嶼默了一瞬,才開口:“你找我乾什麼?”
預備鈴響之後的周圍,無比安靜,今昭被這個問題難住,各種理由在心上浮現一遍,終於,從中找到一條。
“我聽說你物理成績很好。”她急中生智,語速慌忙。
“我想有空的時候,順便和你請教一下題目。”
周北嶼徹底陷入沉默,顯而易見蹩腳的借口,從她嘴裡說出來,越發的欲蓋彌彰。
他靜了半響,最後還是報出了一串數字。
“好了,鬆手。”
“等等!”今昭還在急忙背誦,掐著手指重複了一遍,不忘同他確認。
“是這個對嗎?!”
“嗯。”周北嶼掙脫她,走得頭也不回。
......
夜裡,牆上掛鐘指向晚上十點,半開的窗戶,飄來淡淡樟樹清香,沁人心脾。
今昭坐在書桌前,拿著手機,在框中再度輸入白天記下的那串數字,頁麵跳轉,出現一個冷淡的黑色頭像,昵稱是一個單字母,z。
底下幾欄點不開,可見資料就這麼多,他還沒有通過她的好友驗證。
今昭回去上課後就加的他,一整個白天過去,晚上也走掉大半,馬上要迎來新的一天。
她沒忍住,又添加了一遍好友驗證。
今昭一遍遍刷新界麵,大概有過了兩分鐘,好友那欄突然跳出了新的對話框,那個黑色的冷淡頭像出現在她的對話中。
她眉間一喜,顧不上打招呼,率先點開那個黑色頭像,打開個人資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