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個月來,尹嬌嬌幾乎都在忙著店鋪的事情，早出晚歸，倒是沒有再見過書蓮。
可她怎麼也沒想到,竟會在這裡見到她。
還是她正在自己賣自己。
她比年前更瘦了，看上去眼神也比之前更陰鬱了。
書蓮聽到聲音也看到尹嬌嬌了，但她也隻是淡漠地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視線，繼續地站在那裡,等著人來買她。
嬌嬌不會幫她，她也不會再求她，求人不如求己,這是她這幾個月挨打受餓悟出的道理。
沒有人會幫她。
姑姑隻會覺得她麻煩，最多給她兩口吃的，再多的不會有,然後就會把她送回家，她比較慶幸的是,她娘現在腿斷了,癱在床上不能動，也不能隨時隨地抓著她亂打一頓，她這才能活到現在。
可爹也會打她,姐姐更是動不動就拿她出氣,罵她是個喪門星。
她好餓,也好疼，再在那個家裡待著,她一定會死的。
前幾日,堂哥他們搬家，村裡好熱鬨，所有人都去村口看,她也偷偷跑去看。
看到衣著光鮮，笑容燦爛的嬌嬌，她好羨慕。
雖然村裡人以前總愛偷偷議論，嬌嬌沒有爹娘，被人牙子賣到這裡來，好可憐，可在她看來，嬌嬌好幸運。
她寧願自己也沒有爹娘，這樣，至少不會有人打她。
嬌嬌都能賣到彆的人家，過得這樣好，她為什麼不可以呢？
又一次沒有及時燒好熱水，被打罵，挨了兩天餓之後，她趁著天還沒亮，家裡人都還沒醒，偷了兩塊餅，跑了出來。
她沒進過縣城，隻聽大人說過幾句，沿著村口的大路一直往南走，就能進城，她就一直走，以前她聽人說過，縣城很遠，真自己走了，才知道‘很遠’是多遠，她又累又餓了，全靠著賣到彆人家就能過好日子了，才咬牙堅持下來。
到了城裡她才知道，跟她一樣想法的人有很多，很多人都自己賣自己，她學著他們的樣子也在自己腦袋上插了根草，和他們不同的是，她臉上是沒有沮喪的，她站在那兒滿臉期待地等著人來買。
尹嬌嬌被書蓮剛剛那個眼神驚到了。
一個六歲的小孩子，居然會露出這樣淡漠的眼神？
原本踏進這個市場她就有點不太舒服，現在還看到了熟人，還是跟書亦茗有著血緣關係的堂妹，她更無法做到無動於衷。
尹嬌嬌快步走過去，擰著眉頭問：“你在這裡乾什麼？”
書蓮看她一眼，一臉平靜地道：“賣我自己。”
尹嬌嬌：“……”
她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下一刻，她四處張望，妄圖找出書二郎——她以為是書二郎賣女兒了。
可她看了一圈也沒再看到一個熟人：“誰帶你來的？你爹呢？”
書蓮覺得尹嬌嬌擋著她了，她往旁邊挪了挪，聽到她提自己那個爹，臉色頓時就不好了，她悶聲道：“他在家，我自己來的。”
自己來的？
尹嬌嬌難以置信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書蓮摸了摸腦袋上的稻草，確保東西還在，這才道：“知道，我就是來賣我自己的。”
尹嬌嬌已經震驚地說不出話了。
好半晌，她才問了句：“你爹娘知道嗎？”
聽到‘爹娘’兩個字，書蓮下意識打了個寒顫，她咬著唇道：“不知道，我偷偷跑出來的。”
尹嬌嬌：“……”
她隻想了一下，便知道怎麼回事了，正要再開口，一個牙婆走過來：“喲，這邊還有個女娃，瞧著怪……”
尹嬌嬌幾乎是條件反射，一把扯下書蓮腦袋上的稻草，拉著她的手就往外走。
走出好遠還能聽到牙婆罵咧咧的聲音。
尹嬌嬌心裡團著一團火，她也數不清這火是衝誰的，總之就是很憤怒。
書蓮被她拽著，踉踉蹌蹌朝外走，直到快走出市場，書蓮才從驚訝中回神，不住掙紮：“你放開我！放開我！”
尹嬌嬌沒理，一直到走出市場老遠，她才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書蓮。
誰知她剛一鬆手，書蓮拔腿就往市場跑。
得虧尹嬌嬌現在每日打理店鋪身手利索，要不然還真不一定能抓住她。
“你乾什麼？”尹嬌嬌緊追過去，攔下書蓮。
書蓮看上去有點著急，還有點生氣，她瞪著尹嬌嬌：“剛剛有人要買我，我要去！”
尹嬌嬌擰緊了眉頭：“你知不知道賣了自己之後，你就是奴籍了，你還小，不知道奴籍是什麼意思，等你……”
“我知道，”
書蓮道：“我就要賣我自己。”
說完，她繞過尹嬌嬌固執地還要回市場。
尹嬌嬌道：“賣身為奴後，你的命就在彆人手裡捏著了。”
她覺得書蓮還小，並不懂，賣身入奴籍，到底是什麼概念，隻挑她能聽懂的話說。
書蓮腳趾無意識摳了摳地，她看著自己臟兮兮的腳，道：“至少有飯吃。”
一句話把尹嬌嬌後麵的話給堵了回去。
她這麼一說，尹嬌嬌反而說不出話了。
書蓮也沒多停留，她說完這一句，就急著要走，等會兒買家尋了彆人，就不要她了呢，正要走，她突然想起來什麼，又道：“你也是被賣到大伯家的，你就過得很好，那我賣掉自己肯定也會過得好。”
說完，她還笑了。
尹嬌嬌隻覺得她這個笑刺眼，她想說，她過得好，是因為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而且她還是在男主家！
但這話，她沒法說出口。
她深吸一口氣，道：“我給你飯吃，你跟我走罷。”
書蓮眼睛一亮：“你要買我？”
“我不買你，”尹嬌嬌擰著眉：“我給你飯吃，有飯吃，你就不用再賣自己了。”
話落，她不再給書蓮開口的機會，抓著她的手就走。
書蓮還有些沒明白尹嬌嬌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但她說了會給她飯吃，書蓮便也就跟著她走了。
隻要能吃飽飯，去哪裡都可以。
尹嬌嬌一路帶著書蓮幾乎是飛奔，好像慢一步，就會被市場的牙婆追上吃掉一樣。
等快到家時，她胸腔的鬱氣才稍稍平息了些。
書蓮還沒見過這樣氣派的院子，一到左熙坊就左看右看，看什麼都稀罕，就連彆人家門口的樹都看著比村裡的要貴氣。
書蓉和書亦莛正在院子裡玩耍，往日，兩人到了時間都自發跑到巷子口等著嬌嬌姐回家，不過今天尹嬌嬌提前回來了，兩人並不知道，聽到開門聲，齊齊朝門口看……
“嬌嬌姐！”
書蓉和書亦莛看到人，馬上扔了手裡的玩具，朝尹嬌嬌跑了過來。
書蓮剛進院子就聽到了兩聲嘹亮的喊聲，她聽出來是書蓉和書亦莛的聲音，正要去看，卻先被眼前看到的景象驚呆了。
看著院子裡的一草一木，她兩隻眼睛都瞪圓
了。
她從沒見過這樣好看的院子！
就跟……跟村正家裡掛的那副畫一樣。
她愣愣站在那兒，動也不動一下。
書蓉和書亦莛跑過來，正要抱嬌嬌姐，卻看到嬌嬌姐身後跟了個小孩，兩人不禁都被吸引了目光。
尤其是這個小孩臟兮兮的，還有點呆，傻乎乎地站在那裡，書蓉和書亦莛就更好奇了。
他們盯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小孩看，看了片刻，書亦莛突然道：“蓮姐姐？！”
書蓉這個時候也認出書蓮了：“書蓮？”
書蓉比書蓮小兩個月，因為相差不多，再加上村裡大多都是直呼其名，她便一直都喊書蓮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