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乾漸漸選擇性地淡化,乃至於有意要遺忘掉母親臨走前那些無情的話以及她猙獰、歇斯底裡的麵容。
他始終認為,一個母親,是不會拋棄她的孩子的。
比如他住在棚戶房時候的鄰居,那個帶著一個嬰兒的女人,她什麼都沒有,衣衫襤褸,因為帶著孩子,也沒辦法乾活,於是就這樣活生生熬著。
但就算母子倆都要餓死了,她也沒有想過要拋棄她的孩子。
吳乾每次出去乾活都要經過她的門外,然後看到她像座雕塑一樣,抱著連啼哭都沒有聲音的孩子,目光呆滯地,像在等待死亡把他們帶走。
吳乾很可憐他們,但他每天拚了命乾活也隻能勉強養活自己和父親,他想要援助一下那對母子,也有心無力。
他因為這對母子說不定在哪一天就會死去了。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他們活下來了。那一天他像往常一樣從他們家門口經過,透過虛掩著的房門,他看到那位骨瘦如柴的母親,正拿著一個保溫瓶往奶瓶裡衝水,而奶瓶裡的的確是粉白的奶粉。
他非常震驚,她是從哪裡得到的奶粉?不過,他並沒有深究,隻要他們能活下來,奶粉是從哪裡來的這個問題並不重要。
於是鄰居家的母子倆漸漸地精神起來,小嬰兒哭也哭得嘹亮了,他的母親也恢複了生機,甚至有時候還會背著嬰兒出去找些活乾。
吳乾心裡也為他們高興,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相依為命是怎麼樣的意思,也沒有人比他更能體會,至親之人因為缺少食物而瀕臨餓死在自己麵前的痛苦。
就算吳乾不再好奇母子倆的食物是從哪裡來的,但有一天,他還是知道了。
那天他輪休一天,於是可以整天都在家。
然後他看見了鄰居家來了一個跟貧民窟格格不入的女人。她衣衫整潔,麵容秀美紅潤,站在那個破敗的棚戶房裡,就像是一株嬌豔的紅花開在垃圾堆裡。
一看她就不是住在貧民窟裡的人,麵色紅潤,也說明她豐衣足食。最關鍵的是,她懷裡抱著的孩子,長得白白胖胖,像顆糯米團子,跟鄰居家麵黃肌瘦的嬰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這種對比格外讓人難受,所以吳乾看到這個女人的時候,他有一瞬間戾氣從胸口中迸發而出的,她來這裡乾什麼?事若反常必有妖。
在這個人人都吃不飽的地方,她卻毫不掩飾自己富足,這簡直像一個身價百萬的富翁跑到乞丐窩裡去嘲笑乞丐,讓人忍不住要仇富。
但吳乾想錯了,他以為這個貌美的女人抱著孩子來這裡,是來嘲諷譏笑鄰居的,但沒想到,她是來濟貧的。
她進了鄰居的家,突然非常警覺地看了吳乾一眼,那眼神中的銳利冷酷讓他不由一驚,這個女人的眼神與她的外表截然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個不能惹的人物,於是吳乾不敢再盯著她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