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楠聽戲的時候直接在躺椅上睡著了,就算下麵喝彩聲不斷,反而更加助眠。直到婉月把他推醒,告訴他回去睡覺吧,蕭楠才揉揉眼睛坐起來。
“已經散場了麼?”蕭楠問。
“沒有,但是邱紫雪的戲都唱完了。你趕緊回去休息吧。”婉月道,“看你白天精神很好,怎麼一看戲就要睡覺。”
“大概和開電視睡覺一個道理吧……”蕭楠伸了個懶腰,從躺椅上站起來活動身體。
“當心。”婉月要扶他,他卻示意沒事,就算沒有任何輔助道具,他也能在一定範圍內自己移動,婉月偶爾見過他甚至能在自己的臥室裡單腿跳,因此也不是很擔心他。
蕭楠道:“明天第一批衛生棉產品樣品就拿來試用了,婉月你來教院子裡的丫鬟們使用吧。”
“我?!這也太那個了吧!”婉月捂著臉叫道。
“你們私下自己說罷。你要學會轉變思想嘛,那是男權社會強加給你的羞恥感。其實沒什麼好擔心的。”蕭楠鼓勵道。
“好、好吧。”婉月羞紅了臉。
“那我回去睡覺了。”蕭楠打了個哈欠,他果然欣賞不來傳統戲劇,但是在這個時代,這種請知名戲班子到自己家裡來唱戲的做法,已經是最頂級的娛樂方式了。
以後他絕對不要再接這樣的應酬了。實在是太無聊了。
等到他回到了自己的院子裡,先去私人浴室衝了個熱水澡,換好了睡衣就去臥室了。不知道為何,那些負責放下簾子的侍女臉色都怪怪的,帶著一種似有若無的微笑。
蕭楠沒有多想,自己轉動輪椅來到了床邊——幾天前,他就謝絕了那些連自己脫鞋都要服侍的丫鬟,畢竟這裡是他最後的私人空間,他想保存一點隱私。
然而當他將輪椅轉到了屏風後麵,卻赫然發覺自己的床沿上已經坐了個人,那個人穿著一襲長衫,低眉咬牙,臉色極為不佳。他竟然就是那個名伶邱紫雪!
“你怎麼會在這裡!”蕭楠驚駭道。
“我不在這裡,要在哪裡?不是十三少叫我來的麼?”邱紫雪幽幽道。
蕭楠這時聯想到了五少爺奇怪的表現,便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五少爺那家夥,不知道怎麼強迫了邱紫雪,把他給弄過來討自己歡心,而且是“那方麵”的歡心!
“我並沒有叫你過來,是手下人擅自決斷。”蕭楠解釋道,但是轉念一想,看他的臉色,自己說什麼他也不會聽的,便道:“我明日就派人送邱老板回去吧,今晚你就現在其他的臥榻上湊合一晚吧。”
邱紫雪聞言反而麵露驚詫,他之前聽班主說,這蕭府裡現在最有權勢的少爺就是十三少,殺伐決斷,殺幾個人人頭都不帶眨眼的,不想親眼見了是這般文弱的書生,又聽他這麼說,便覺得極為不可思議。
他於是道:“我已經被五少爺包了場子,要在十三少這裡待足半個月,我若是提前回去,班主不會饒過我。”
“你已經是名角了,那些班主都巴不得巴結你,怎麼反倒你還怕他?”蕭楠道。他印象裡,像梅蘭芳那樣的名角兒,都是大江南北被人恭迎過去表演的,聽邱紫雪這麼說,好似極為不自由。
邱紫雪垂頭道:“您有所不知,我是自小簽了麥身契的。班主為了奇貨可居,至今還未讓我……與那些貴人私下‘唱戲’……”
在舊社會,很多混不出名堂的戲子會淪落到成為有錢人男寵的地步,蕭楠想不到他這麼有名的角兒也會如此,這個民國時代最火的娛樂業內部,也是黑幕重重啊!
“那要怎樣才能為你贖身?”蕭楠問。
“贖不得了,我娘當年給我簽的是死契,到死這條身子都是戲班子的,就算您為我贖身,我以後也彆在唱戲圈子裡混了——人人都知道我……”邱紫雪道。其實他在來到蕭楠的房間裡後,就已經抱了必死的心,準備和蕭楠同歸於儘,卻想不到蕭楠態度如此客氣,才不由得多說了幾句。
他自小刻苦練功,唱戲是他唯一的出路,季芳班是天下聞名的大班子,捧紅了無數名角,卻混天暗日。他知道自己一旦被富人要去唱所謂的“私戲”,實則就是被玷汙,以後可能再也無法登台,便覺得不如死了好,也省的被人折磨——他從小見多了那些師兄師弟師妹被折磨而死,雖然捧紅的名角不少,卻不知道那戲台子下有多少冤魂墊著!
“聽起來倒是麻煩。”蕭楠略微頭疼道,“明日再說吧,我要先睡覺了。我叫人伺候你安歇吧。”
說罷他拉了拉床頭的一根流蘇帶子,就帶動了門外的鈴鐺,很快就有丫鬟過來了。
“帶公子去洗漱,給他一身乾淨換洗衣服。”蕭楠道,“給他在旁邊的臥榻上安排鋪蓋,我與公子要秉燭夜談戲曲文藝。”
邱紫雪呆呆的站在一邊,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他雖說自從十六歲學成登台,這六七年來隨著戲班子走南闖北,也見過人間繁華,卻從未見過如同蕭府這樣的豪門。淋浴什麼的,也是第一次用,以及洗漱台上的香波什麼的,對他來說都太過新奇。
等他洗漱好了之後,發覺蕭楠已經熄燈睡覺了。隻給他在自己的臥榻邊留下一盞落地燈,蕭楠床簾緊閉,顯然對他沒什麼那方麵的非分之想,這讓他有一點安心,於是也鑽進了自己的床鋪被窩裡。
這天夜裡,開始淅淅瀝瀝的下雨,原本晴朗的時節似乎終於又被雨水取代,到了第二天白天,小雨轉換成了暴雨,雨聲大得若是開了窗,說話聲都聽不到。
在這麼嚴重的暴雨天,邱紫雪隻能留在蕭楠的住處,和蕭楠一起聊天吃飯。
通過交談,他意外的發覺蕭楠學識淵博,思想開化文明,和那些迂腐的所謂文人完全不同,蕭楠跟他講了很多他想都不敢想的大道理,什麼開化,什麼國運之類,讓他佩服得很。
而蕭楠跟他講了這麼多,其實無非是想告訴他:“以後你有機會就趕緊出國吧,在國內唱戲是沒前途的。等你老了說不定還會為這個職業所累,不得善終。”
“話雖這麼說,可我簽了死契,若是我逃走或者擅自離開戲班子,便會被告到衙門,且不說公家饒不了我,就算是在曲藝圈也要遭門法處置。”邱紫雪歎氣道。
“公家?這方圓千裡,所謂的公家,無非是姚家和蕭家。”蕭楠道。
“那我也隻是一介草民,哪裡懂老爺們的事情。”邱紫雪搖頭,“十三少是博雅有禮的貴人,我這樣的賤民,您還是不要擔心了。”
“那我買下季春班如何?”蕭楠道,“以後你們就留在我院子裡給我一人唱戲吧!”
邱紫雪嚇得端著茶杯的手哆嗦了一下,道:“季春班是搖錢樹,每年都有上1萬大洋入賬,您要買下季春班,班主就算是金山銀海放在麵前也不答應。”
“雖說你們每年有上萬的大洋入賬,但是到你們每個人手上的錢著實不多,你也說過,季春班為了一直在曲藝界名列前茅,服裝,道具,各種人工物品都得跟得上,開銷很大。你這樣的紅角,得到的賞銀得上繳大半,自己到手的,每個月也不過三十塊大洋。那些學徒,其他的人員,每月的錢也隻夠糊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