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老半句話也不敢說了。
正如符道生所言, 這孫長老, 不過是個行將就木、壽元無多之人。空有元嬰修為,但心性早已磨滅,所思所想, 隻有想儘辦法的延壽。
他怎麼敢去上擂台。
他捂著傷口,眼中似淬了毒, 瞥見破使毫無動靜, 不由更是怨恨。
“好好好, ”孫長老放著狠話,“待擂台賽開,我宗弟子, 必然會為我討回公道!”
丟下這句虛弱的威脅,孫長老不敢再留, 一擺衣袖, 施展遁訣, 立時間逃之夭夭,靈力蒸騰形成了雲霧, 把附近的山脊都籠住, 茫茫霧氣中, 夏泠聽見一聲輕歎。
是破使,他用十分輕的聲音, 猶如隨風而蕩的蛛絲, 仿佛說了什麼:
“……”
夏泠連忙揮開雲霧, 原地已然沒了孫長老, 那無極宗的破使,也不見了。
“色厲內荏,”符道生輕嘲,“猶如乞狗,真是可笑。”
夏泠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因為是一峰之主,在某些場合,夏泠自覺代表極樂宗,要展現威嚴,要端足架子,所以才會表現得高傲、跋扈,無極宗的人一走,她就恢複了平時的神態。
符道生先前給夏泠的印象,是個明淨淡泊之人,沒想到勝負心其實挺重。嘲諷時也真心實意。
也是,若非沒有一股銳意,怎麼可能修至化神。
她收起思緒,轉身對極樂宗幾名化神道:“多謝幾位道君馳援。”
“豈敢,”鹿晉幻連忙道,“多虧神女當機立斷,否則我宗必然淪為笑柄。”
夏泠又與他客氣了幾句,便道:“道君既然已經知道前因後果,我也不多說了,有件事請道君立即去辦。”
“請說。”
“給無極宗去一封信,”夏泠道,“就說他們宗門弟子冒犯我宗、行為失當,又似與邪修勾結,我宗好心為他們清理門戶,無極宗不思感激,令人遺憾。”
跟邪修勾結什麼的,當然是夏泠瞎扯,但先聲奪人十分重要,不管編什麼理由,一定要讓極樂宗的行事正當化。
“再附上我的戰書。”
見鹿晉幻似有話要說,夏泠截斷他:“道君不必勸我,我意已決。”
又放緩語氣:“放心吧,我有分寸的。”
她是一定要打無極宗的。但這個範圍必須控製得精準,就限製在無極宗參與墮月盟會的弟子身上,不能再擴大了,若是衝突升級,無極宗與極樂宗陷入全麵的對戰、消耗,五宗另外三宗怕是要笑醒。
鹿晉幻歎了口氣:“神女行事果決,思慮周全,我怎麼會有意見呢。我這就著人去辦。”
“如此甚好,”夏泠道,“另外,不要讓弟子去送,派個靈術傀儡去就行了,免得那無極宗撒潑傷了我宗弟子。”
“必不負神女所托。”
夏泠點點頭:“如此,我便先回豐容台了。”
“神女可去沐浴休整一番,”鹿晉幻道,“已為神女在豐容殿內布置好浴湯。”
夏泠微微一怔。
她沒說什麼,隻是頷首道:“多謝。”
說完這句話,夏泠便駕起遁訣,很快便馳往極樂宗駐地。
她離開得快,也就沒看到,鹿晉幻以及那一眾極樂宗弟子,猶如讚歎一樣,私下裡的竊竊低語。
‘是神女……’
‘嗯……’
‘神女猶如瑤池仙姬,當與月色、水色、春波、雪霧並列為絕色呀……’
‘也很強大,不愧是我宗神女……’
“咳。”
鹿晉幻表情與有榮焉的,打斷了弟子們的話。
“不可妄議。”他淡淡道,“擂賽即將開始,諸位當銳意進取,以顯我宗威嚴。”
眾弟子拜:“必不墜極樂威光。”
……
且不提極樂宗一乾人等,夏泠飛返回豐容台,解開大陣,踏入台中。
此時天幕又降下了雪,而駐地旁邊,就是高懸的禦宗之相——夏泠投影出去的那隻極樂鳥圖騰。
這圖騰因為是她全力釋放時的映照,一時半會消失不了,夏泠也不打算讓它消失,於是雪降落下來,便被熱氣蒸騰成薄霧,蔓延在豐容台,雪霧紛飛,霎是夢幻。
而這雪霧之中,豐容台庭院中的花木,卻怒放著。花團簇擁,又被冰封入冰雪之中,非常好看。
夏泠眉目漸鬆。
她推開大殿的門,走入殿中,感知之中蛛奴少女已在暖閣裡休憩,便沒打擾她。
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真正踏入內殿。隻見殿內已經懸上夜明珠,柔和的珠光映照著裝點一新的殿堂,她順著一縷熏香的氣息,一路向裡間走去,推開幾扇門後,一個浴殿出現在她麵前。
殿內熱氣騰騰,已經放好一池熱水,中央一個大浴池,做成四疊流泉的式樣,都有吐水設施。
修士整理自己,一個清塵訣足以,不需要費勁的沐浴,但鹿晉幻肯定也不是閒得無聊,才弄了這麼個浴場。
夏泠四下張望,果然見殿中有一玉榻。
她走過去,隻見玉榻之上,整整齊齊的擺放著一疊法衣。
“……”
夏泠把這疊法衣抖開,這衣服分內襯、裳、裙、腰封、披帛、雲紗、懸玉瓔珞……等等,非常繁複華美,說是法衣,其實更近乎於禮裙。
她又把法衣翻過來,果然見這套衣服的手臂、背後部分,都是鏤空的,鏤空的圖形正對應她身上的極樂鳥圖騰。
‘看’了一會,夏泠把法衣放下,給自己施了好幾個清塵訣後,脫掉身上那件破布,踏入了浴池。
水溫正好。
她拘起一捧水,潑到臉上。
夏泠來這墮月盟會,算是半途參加,當時極樂宗的弟子們已經走了,於是與老祖告彆後,她便徑直出了宗門,飛來破望山脈。除了一身衣裳,一個裝著點丹藥的儲物袋,什麼也沒帶了。
她自恃一應修行所需,皆可自天地間獲取,誰知前腳拿了盟會符令,後腳撞上蕭雪以這化神劍修。不僅吃了他一劍,還弄壞了法衣。
又洗了一會,夏泠從浴池中起身,替自己瀝乾頭發,便開始一件件的穿戴起玉榻上這繁複的法衣。
她對穿戴這些還算熟練,實際上,宗內給她準備的法衣,基本是這種類型的……但夏泠還是喜歡簡潔的衣服,比如蛛女給她織的絲衣。
她修煉時也容易把法衣弄得破破爛爛,久而久之,除非老祖、宗主召見,或者一些特殊場合,夏泠都會穿舊衣,直到不能用。
戴上最後一枚腰掛,夏泠拿起雲紗。這雲紗薄透,質感如霧,十分朦朧好看,邊緣鑲嵌著細小但圓潤的珍珠,間或垂下一枚菱形寶石,設計得十分貴氣。
她將雲紗覆蓋在眼睛上,如此一來,她的穿戴,便與初至破望山脈時候差不多了。
最後夏泠披上那件銘著禦宗之令的鶴氅,便赤足走出內殿。
她推開大門,一束月光如水,正披拂在她身上,天空揚揚雪落,而在雪與月之中,符道生轉過身,朝她頷首:“神女。”
他站在一叢被凍住的梅花旁,此花是珍珠種,花開得一簇簇極茂盛,清香彌漫,與清瘦的男子相互映襯。
“道君?”
夏泠道:“可有事嗎。”
“您先前所遣的戰書,毓秀峰主已親自派遣靈仆傀儡去送了,”符道生言,“據說無極宗並無反應。”
“另外就是,”他輕聲道,“我可否請神女暫時收留?”
“什麼?”
“原本我在第五台,方才乞涼殿破,波及甚廣,我所宿之處,已成廢墟。”
夏泠微怔。
乞涼殿……那不是儲溫被關押的獸籠嗎。才兩日而已,儲溫就已經將那獸籠破了嗎。
“原來如此,”夏泠頷首,她也沒提儲溫,隻是道,“道君若是要借宿,我歡迎之至。”
符道生又道謝:“叨擾神女,還望見諒。”
他摸出一個案幾,又摸出一個酒壺:“此乃我珍藏的佳釀,為天星雪做酒基釀製而成。有清心破障之效。”
符道生給案幾上放了兩個杯子:“作為賠禮,今日為神女解封,請將它喝了吧。”
他擺出一副暢飲相談的架勢,夏泠雖有些疑惑,但也沒拒絕。
她走入席中,符道生替她斟了杯酒。
酒水清澈,杯底似有霧氣氤氳,夏泠嘗了一點,便放下酒杯:“道君怎麼會想起來找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