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個合歡宮修士,都灰飛煙滅、神魂俱散了。
齊域收拾好臉上的表情, 笑道:“我怎會誤解尊駕……尊駕在此等混亂之境, 還能關切他人, 出手援助,怎麼會是那窮凶極惡之輩。”
那三個散修也總算找到說話的地方。
“尊駕救命之恩,”領頭那中年模樣的修士道, “感激不儘。”
“對對, 多謝!”
“要不是尊駕出手, 我等一定也被那猛鴉群啄食乾淨了。”
說話的修士打了個寒顫,似乎想起了可怕的畫麵。
“這邪道修士,委實可惡。”一名持劍的男修憤憤道,“稟尊駕,我等原先有約七、八人結伴,遇襲之後……哎!原本以為是我們運氣不好, 偏偏招惹了妖獸, 誰知道這妖獸是被人驅使的。”
“合歡宮修采補之道,怎麼會馭獸呢。”又有一人疑惑道。
“……”
夏泠沒有說話。
合歡宮自然是不擅馭獸之道的, 馭獸雖隻是小道, 但也有正經傳承。與邪道並非一路。
她想起從那四個合歡宮修士神魂裡讀取的記憶,這幾個人, 修為最高的也就金丹,隻是底層嘍囉, 知道的重要信息不多。
不過, 足夠夏泠分析出一些結論。
散修們互相疑問了幾句, 便隱隱將目光聚集在夏泠身上,主要是他們都見著夏泠搜魂,想來是知道了些什麼,但這些人也都很有眼色,見夏泠沉默,似是不想提,也就十分知趣,半點沒問。
那中年散修,恭敬的拱手:“尊駕,小修乃四海飄零之人,陷於此境,有幸得遇尊駕,願為尊駕馬前卒,受驅使。但求尊駕憐小修這一片赤誠之心。”
另外幾人也反應過來,開始爭先恐後的向夏泠剖心。
“小修也願為尊駕驅使!”
“不敢自比馬前卒,但當個為尊駕撿影之人絕無二話。”
其實這三人被卷入墮月秘境之後,雖驚慌,但也是竊喜的。
原本依他們的實力,幾乎沒可能拿到入秘境的名額,來墮月盟會不過是碰運氣、長見識而已。這回能進入墮月境內,幾人既驚且喜,一心想著在這豐饒的秘境裡探尋寶物。
隻不過等那群合歡宮人被揪出來,他們就感覺不對勁了。
雖然夏泠沒點明,但合歡宮這幾個邪道修士,顯然不是在秘境之變的時候,與他們一道,被亂流卷進來的,看他們那樣子,更像是早早潛伏進了墮月境裡,伺機發難。
隻要稍微一聯想這背後可能的牽扯,這豐饒的秘境就成了一個張開大口的血盆,隨時能把他們吞沒。幾人哪還敢有彆的心思啊,隻想緊緊抱住夏泠的大腿。
如此一來,倒是讓齊域在一邊捏著射日箭,內心不忿。
“幾位要跟著我?”
夏泠從沉思中回過神,她掃了一眼眾人,便知散修的想法,搖搖頭:“跟著我才是最危險的。”
見散修張口,夏泠抬手製止:“我知幾位內心擔憂,不過猛鴉群已死,邪修已斃,暫時是安全的。幾位不妨在山中尋個安全處,布陣避上一段時間。”
待她把事情都了解,墮月境重開,這群人自然就能出去。
散修哪裡會聽,仍要湊上來表“忠心”,中年修士堆起笑,才張開嘴,夏泠便抬起手,虛虛的一推。
一股巨力頓時就緊箍住了散修,幾人頓時麵露驚慌。
“我並不是在與幾位商量。”
夏泠淡淡道:“退下。”
她一‘揮’手,連同齊域在內,眾人都不約而同的往後退去,至少退開了將近三裡。
等周邊沒人了,夏泠將臉轉向東方。
秘境之中,也有日升月落,此時正是日出之時,猛鴉群斃,陰雲乍破,道道金光從塌陷的山脈一側射來,披拂在少女的身上,使她仿佛沐浴著光。
漸漸地,她身上的光芒越來越亮,仿佛並不是被照射著,而是她自己發出了光。
又過了一會,齊域突然‘啊’地一聲,猛然反應過來。
並不是錯覺,他真的看見少女在發光。
這光芒從她的後背、雙臂,透射而出,仿佛燃燒一般,點燃了法衣上鏤空的線條,忽地,一個虛影如日升起,再一眨眼,一隻巨大的極樂鳥圖騰,猛然間在這天地之間展翅!
齊域不由自主的仰起頭,心中震撼。
這圖騰他當然是見過的,不久前極樂宗與無極宗發生衝突,這消息傳到齊氏耳朵裡時,這龐大的圖騰,也一並在破望山脈的上空傲視。
那時齊氏的駐地內很是沸騰,帶隊長老匆忙將信息傳回家族之中。
但遠遠的觀望,與在近處看,感覺是截然不同的。
至少齊域之前就沒察覺,這圖騰、這圖騰……是如此的巨大!
他仰著頭,微張著嘴,震驚的看極樂鳥,隻覺如雲幕,簡直遮天蔽日,而後這圖騰仰首亮翅,忽然間,它重重拍打起翅膀,高亢的清鳴一聲。
隻見一股可怕的威壓,如浩蕩之大河,朝少女腳下的整個山脈衝蕩而去!
明明隻是虛影,但在極樂鳥揮動雙翅的瞬間,身為金丹真人,齊域居然駭然地向後疾馳!
再一看那三個散修,俱是一幅肝膽欲裂的樣子,還好他們本就站得稍遠。才沒有當場從雲頭上栽落下去。
而後齊域隻聽一聲巨響,天地間仿佛都在回蕩這聲轟隆,他愕然低頭,隻見極樂鳥揮翅所產生的威壓,如有實質一般,從山脈上推過,直接將整片山脈從中擊穿。
大地動搖,本就坍塌了一半的山脈搖搖欲墜,煙塵衝天而起,而在煙塵之中,還有彆的東西。
那是靈光。
修士的靈光。
隻見數道靈光,分彆從不同的方向升起,才一顯露蹤跡,就不約而同,往四下裡散開逃命。
齊域立馬反應過來:“合歡宮的修士?”
這山脈裡,居然還潛伏著合歡宮的邪修。
這被夏泠威壓逼著現身的靈光,約莫有數十道,或強或弱,其中最厲害的似已大金丹圓滿,隱隱跨入元嬰之境。
就在此時,極樂鳥圖騰再度拍擊翅膀,如海如淵的威壓頓時重壓而下,那正待逃竄的數十道靈光,當即有七八個,如被壓扁一樣,鮮血飛濺,成了肉餅!
隻剩那半步元嬰,雖緩了緩,但仍往東逃竄而去。
夏泠讀了合歡宮修士的記憶,對此情景並不感到驚訝,見這山脈果然還有其他邪修潛伏,便打算追上去。
齊域見勢不妙,鼓起勇氣:“尊、尊駕?”
他這聲呼喚令夏泠稍頓,轉身朝幾人:“如諸位所見,本座要去清繳邪修,就不久陪了。”
又道:“幾位還是快尋個安全之所,結陣靜待此事了結吧。”
說完之後,夏泠對齊域略略頷首:“告辭。”
便駕起靈光,立刻追著那合歡宮半步元嬰而去,隻是轉瞬,人已馳往百裡之外。
她行動時卷起的風壓,令齊域等人幾乎不能喘氣,好半晌齊域才掙紮出來,極目遠眺,隻能見天幕間的一道破雲痕。要劃開天幕一般。
“……”
又過了片刻,這破雲痕也開始消散了。
“……我曾聽說,”寂靜之中,還是那中年散修,率先開口,“脈、脈月尊駕,在參加定沙擂時,把那芥子微界,直接擊碎,差點讓界中其他的元嬰真君,身死魂滅。”
他說的是夏泠所參加的第一場擂賽。
也正是這一擂,讓壁照將她的名字,展現在天下宗門麵前。
中年散修不過是低階修士,自然是無緣親見那場比試的,但是他卻聽了一耳朵的傳聞。
是的,在夏泠本人並不知情的時候,她的名聲,其實已經在這次來參加墮月盟會的修士之中,如雷貫耳了……主要是她當初釋放出極樂鳥圖騰太過醒目。
而後在第一場比試之中,可謂石破驚天,驟然揚名。當初夏泠在芥子微界中,為了速戰速決,便如今天這般,釋放出極樂鳥的圖騰,以威壓碾壓整個芥子微界,逼迫藏在界中的選手們現身與她對戰。
這些人她沒一一殺死,於是賽後,她那堪稱擊碎微界的舉動,就隨著對手驚慌的描述,擴散了出去……
中年修士震驚的喃喃道:“我原不是很相信,現在……”
現在親眼見夏泠,以威壓橫掃一界,還有什麼不相信的。
對於散修而言,隻要是元嬰真君,那就都是雲端之人,遙不可及,他以己度人,自己平日裡若遇到同階的敵手,哪怕小境界上領先,一對三都是艱難的,然而夏泠卻能以一當十,把同是元嬰的真君們,當成草芥來碾……
這等差距,簡直比親眼見她抽魂,還要來得震撼。
幾人不由五味陳雜,半晌,持劍散修感慨一句:“不愧是極樂神女……”
“道友此言差矣。”
劍修轉首,便見齊域揣著手,神色淡淡:“哪怕沒有極樂神女的頭銜,脈月尊駕,也是我道修士之中一等一的人物。”
齊域想起與夏泠的初見。
那時他還抱著愚蠢的幻想,以為這嬌貴的人,是來這盟會一覽天下俊才,以為她隻需躺臥雲端,偶爾給他們一些眼神,等著眾人上貢就好。
不如說,這天下間,對極樂神女的種種妄想,幾乎就是這麼蠢。
而現在……
齊域不由自主的仰起頭,仿佛還能看見不久前占據半個天幕的龐大圖騰。
齊域出身波洲齊氏,而齊氏這一修真豪族,所賴以成名的,乃是一個傳說中的法寶:射日箭。
傳說中此箭為上古大能,為挽救天下蒼生所製的法寶,將日夜不修炙烤著大地的太陽射落,從此才有日升月落。當然這個傳說聽聽就好,齊氏現在擁有的射日箭跟傳說中的沒有太大關係,隻不過威力巨大,據傳能夠穿透罡風層,直入太陽之中。
作為嫡支子,齊域手中自然有射日箭的仿製版,不過在他手裡的,威力最多能轟碎幾座山。
隻是有一點,射日箭與極樂鳥圖騰一樣,都是從上古所流傳下來的符號,所代表的,乃是一種蕩滌妖氛的正氣。
中年修士不知齊域底氣,不過見他器宇軒昂,同是金丹,不欲與他爭辯,便拱手笑道:“道友所言極是,小修受教。”
“不知道友如何稱呼?”劍修試探性道,“我等既然一並蒙難,不如相守互助。”
“正是如此。”
中年修士道,沒抱上夏泠的大腿,他到底是有些遺憾。因此此時爭取齊域入夥就顯得情真意切了。
齊域卻搖搖頭。
“幾位自去避難吧。”
若是平常,身為世家子,他哪裡會理睬這些散修,不過見這幾個人被夏泠幫助過,齊域便多了幾分耐心與他們搭話,但要一起行動?那就算了。
況且:
“在下不才,”齊域的臉上露出一種向往,“但也為脈月尊駕所動,墮月境乃我魔門秘境,此刻竟然混了邪修進來,豈能坐視?”
散修三人俱露出訝色。
“什麼意思,”劍修問,“你也要去追殺那些合歡宮修士嗎?”
齊域矜持地點點頭。
“在下不才,不敢與脈月尊駕相比,但收拾幾個邪道,還是不在話下的。”
“道友,”他對散修三人道,“這墮月境,可是我魔門的秘境,墮月盟會,乃我魔道盛典,如今中途變故,搞成這番局麵,我們既然被卷了進來,何不反守為攻?”
“那合歡宮修士,有什麼可怕之處?一群修采補的老鼠罷了。”
一番話說完,三個散修還沒動靜呢,齊域忽聽一陣輕輕的拍手聲。
啪、啪……
這聲音十分突兀,幾人一驚,齊域驀然轉頭:“誰?”
便見不知何時,在幾人後方,竟多了一行人。
齊域一驚,定睛看去,隻見這行人約數十個,各個都披著遮掩麵目、隔絕神識的兜袍,簇擁在一架車旁,車並無拉車的使牲,一片帳幔籠下,隱隱可見其中的乘客。也不知已經來了多久。
便見那人端坐紗幔之中,輕輕的拍著手,輕笑著道:“反守為攻嗎?倒是挺有意思的一番話。”
散修幾個臉上都露出疑色,那中年修士拱手道:“不知這位尊駕是……”
他還沒說完,端坐車中之人,忽地停下了拍手的舉動,口中輕輕地:“去取來吧。”
話音剛落,便見侍立在車架一旁的人,忽揚起手,手中握一柄雪亮的長刀,接著淩空一揮。
隻聽‘嗤’一聲,如斷匹練,如切草韭,中年散修的臉上,還維持著一點討好之意,整個人便從中一破為二。
鮮血如炸開的花,猛然間朝四麵濺射。
這番變故隻在頃刻,剩下那兩名散修麵露驚色,劍修一點也沒遲疑,劍光一閃,頓時遠遁,才逃出去一段,便如紙片一樣,猛然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