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天黑得晚, 白家又在山腳下,上山說話隱蔽又方便。
林永成有心挑事,肯定要選個隱蔽的地方, 更何況,是林永業主動找上門的, 隻要他倆不說出去,誰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林永業點點頭,“那就山上說吧。”
兄弟二人一前一後向後山走著。
走在路上, 林永業還在感慨, “老三, 其實哥哥一直挺佩服你的,生在一個爛透了的窩裡,還能憑自己的本事爬出去。我就不行了,我這輩子大概隻能跟他們耗著了。”
他說的都是真心話,林永成過得好,他很服氣。
林永成從無到有, 是憑自己的本事的活得漂亮。
不像林永家,他享受了全家的資源,還活不出個人樣來。
“二哥彆這樣說自己。”林永成說:“隻要你有心,什麼時候跳出去都不晚。林永家是個廢物, 除了靠爹娘, 一點屁用都有。你沒有走出去過,但也沒有事事依靠彆人。”
“我不行。”林永業搖頭苦笑,“我離開那個家,我連孩子讀書都供不起。我也走不出去……”
想到林永業家的幾個孩子,林永成又沉默了。
幾個年紀大點的侄子侄女,在他看來, 都算扶不起來那種,二房的兩個雙胞胎兒子林大江和林大河,耳濡目染之下跟林永業一個樣,處處想著跟大房的長子林大海去比較。
其實沒什麼好比的,他們二人已經十歲了,林大海才七歲,光是三歲的年齡差,就沒什麼值得比較的。真正的聰明人應該抓住讀書的機會,憑本事走出去,而不是盯著彆人。
當然了,林大海也不是個好的。
倆人走到茶樹下停了下來。
林永成還是提點了一句:“二哥難道沒發現,兩個大侄子走上了二哥的老路。二哥對自己的幾個孩子不偏心,但兩個老人偏心大房的孫子,對他們的影響也是一樣的。如果能分個家,二哥一家未必過不好,每年養頭豬,幾個孩子的學費就夠了。”
養豬除了買豬崽要點成本,基本上不用花彆的錢了。
林大江和林大河十
歲的人了,每天放學回來打兩筐豬草不難吧?
如果再勤快點,養兩頭豬也是可以的。
林永業不吭聲了。
老頭子手裡有點小錢,如果分家,他拿不到多少。
說不定跟三房一樣,光溜溜的被趕出去,三房有底氣,可他沒有。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他不甘心!
都是林家的兒子,憑什麼林永家要占據所有?
昏暗的光線下,林永成看著林永業的側臉,將他的心思猜得透透的,那些想法其實也不難理解。
人與人的想法不同,在林永成心裡,老婆孩子高於林老頭手裡那點錢,顯然林永業更在意林老頭的錢,還有他自己憋了幾十年的氣,不從林老頭手裡摳點錢出來,他那口氣就不會順。
林永成也不再說多。
說再多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林永業這個當爹的都不在意自己孩子被養廢,他一個隔了房的叔叔瞎操什麼心?
算了,愛咋咋的。
彆影響他家兩個閨女就行了。
“說吧,你找我什麼事?”林永成又問。
挑事什麼的,暗搓搓的來就好了,還要裝作一副自己很無辜很被動的樣子,絕不是有心想挑事的。
林永業猶猶豫豫地說:“老三,弟妹沒有告訴你嗎?”
“嗯?”林永成眉頭一挑,“告訴我什麼?”
“工作的事。”林永業還是認定自己心中所想。
林老頭說過的話,除了把工作給林永家,彆的他一個字都不信。
林永業也不是什麼好人,他寧可自己和林永家都不進城,那個工作依然是白芨的,也不想成全了林永家。
他來找林永成,就是為了攪局。
“前兩天,咱娘來找弟妹了。第二天……就在城裡給林永家找了個工作,我尋思著,是他們逼著弟妹放棄了工作。”
“這事啊?”林永成點點頭,“不是白芨的工作,白芨的工作你們乾不了。要有文化才乾得動。”
林永業的心立刻提了起來。
“那他們說的工作是哪來的?”
“就是個臨時工的位置。給白芨找
了個工作,之後我也惦記著你們,畢竟家裡那麼多孩子,以後讀書是筆大開銷,就一直留意著有沒有好機會。真讓我打聽到了。”說到這裡,林永成立刻蹙緊了眉頭,臉上多了幾分憂愁之色,後麵的話就不說了。
林永業就急了,這是進城的機會啊!
他能不能從這個家爬出去,能不能出人頭地,就看這次了!
“老三,結果呢?隻有一個位置是嗎?”
“不是……”林永成搖了搖頭,為難地說:“就是太貴了。四百塊一個位置,咱家怎麼掏得起?”
林永業的心如墜冰窟。
四百塊啊!賣了他也掏出不來!
他沒懷疑過林永成在騙他,在林永業眼中,城裡的工作就是那麼高不可攀,說少了他還未必會信。
林永成見火候差不多了,又來添了把火。
“二哥,你剛才說咱爹要送林永家進城工作?那是四百塊!不是個小數目,那不得把家底掏空啊?”
聽了這句話,林永業的心更涼了。
是啊,足足四百塊,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錢,他爹卻要掏空家底拿出這筆錢,隻為送林永家進城。
他眼珠都快氣紅了!!
明明是他們掏出四百塊給林永家買的工作,還故意騙他。
還說以後再有機會,就輪到他了。
以前受過再多不公平的待遇,都沒有這次讓他難受,如果林老頭現在在他麵前,他可能會控製不住自己的拳頭,這樣的爹,真的是他親爹嗎?送林永家進城,讓他在家裡當牛做馬?!
林永業心底的仇恨爆發了,他深深地吸了口氣。
“老三……如果哥哥出了什麼意外,你二嫂那裡,你幫忙照看一下。不用你養他們,在他們遇到困難時,你能幫就幫一把。幫不了也算了,是他們的命,哥哥不會怪你。”
那天晚上說要殺全家,隻是拿捏一下林老頭。
但此刻,他是真的起了殺心!
要麼他和林永家一起死,要麼兩個人一起進城,他和林永家是雙胞胎,在一個娘胎裡長大,又是同時出生,一起死又何妨?
林永成見
狀,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啊這……好像刺激過頭了?!
他趕緊拉住要走的林永業,勸道:“二哥冷靜一下,你為二嫂和幾個孩子考慮一下。幾個孩子還小,不能沒有爸爸。二哥冷靜一下,彆為了這點破事氣糊塗了!”
“我沒法冷靜!老三,我跟你說吧,我已經憋屈了幾十年,如果這次我再忍了,我就不是個男人了!”
他忍了幾十年了,已經忍夠了!
忍再久又有什麼用?還不是一無所有?有什麼好東西都是林永家的。這次他不想再退讓了!
林永業掙脫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二哥,彆衝動!”林永成在後麵衝他喊。
……
另一邊,林老頭追不上林永業。
來到白家院子外,他又拉不下臉敲門。
連之前洗井家裡要喝水,都是讓林永業來白家挑水。
林老頭總覺得自己踏進白家,就是向白家低頭,也是向白術低頭。他那點可憐的自尊心不允許!
在白家外麵站了兩分鐘,林老頭又回去了。
事已至此,隻能指望林永成能聰明一點,不要主動說出四百塊錢的事,不然,這個家就沒法過下去了。
林老頭一回家就愁眉苦臉,坐在院子裡抽著旱煙。
林老太沒他沉得住氣,時不時看一眼老二媳婦陳翠花,那眼神就跟淬了毒一樣,明明是自己兒子不服管教,她卻怪到兒媳婦身上了,總覺得是這個兒媳婦沒娶好,是她在背後挑事。
又有白芨的事在前,更覺得兒子不好是有人挑事了。
林老太就在罵罵咧咧的。
“娶了個喪門星,一家子都不得安寧。”
“一天到晚就知道挑事,把這個家攪散了你就高興了?”
“現在老二被你哄得跟家裡鬨,早晚有一天他會想通,一個外人哪有自己爹娘重要?回頭看他會不會打死你!”
“……”
林老太罵個不停。
陳翠花就根木頭一樣,毫無反應。
林大江和林大河眼裡滿是仇恨,明明是爺爺奶奶偏心大伯,逼得他爹站出來為自己爭取利益,
怎麼成了他媽挑事了?二房是他爸說了算,他媽平時都說不上話,也不說話的。
最小的林柳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知道奶奶又在罵媽媽,她淚眼汪汪地抱著大公雞,也不敢說話。
不知等了多久,林永業終於回來了。
他沉著一張臉,那稅利的眼神宛如煞神附身。
林老頭馬上就喊他了,“老二,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林永業連個眼神都不給他,直接進了廚房,等他出來時,手裡多了一把菜刀,林老頭驚恐地瞪大了眼睛。
“老二,你想乾什麼?”
“你給老子站住!”
他煙也不抽了,趕緊衝了過來。
林老太見狀,也是一聲驚叫。
“老二,你快放下刀!”
陳翠花不吱聲,也不去勸解,她知道自己勸不動,林永業壓抑了太久太久了,早晚有爆發的一天。
勸有什麼用?隻是壓抑一時。
她摟著小閨女林柳葉,捂住她的眼睛不讓她看。
林大江和林大河有過瞬間的恍神,很快又清醒過來了,兩個十歲的孩子也不算小了,倆人想去阻攔一下。
“爸,你彆衝動!”
“爸……”
林永業被仇恨衝昏了頭腦,滿腦子砍死林永家,倆人一起死,壓根聽不見彆的聲音,提著菜刀衝向大房。
“老二,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