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訾嶽庭不知道,王燃這樣居無定所的過日子,無非是因為心裡最想要的那個人得不到罷了。
如果是和他在一起,她什麼都能放下,洗手作羹湯,哪怕是家庭主婦也願意。
年輕時候,訾嶽庭是學校裡的風雲人物,一身皺巴巴的襯衣和永遠洗不乾淨的工裝褲,滿身的浪子氣息。
土生土長的西南人,說話有股凶橫勁,個頭也不高。他倒像北方人的長相,濃眉大眼,窄鼻瘦頰,皮膚也不黑,氣質是黎明那一掛的。
那時他身邊美女如雲,王燃也隻不過是其中之一。
王燃一直不覺得自己比肖冉差,不過是陰差陽錯,他畢業後去了法國,而她沒那個耐性學外語,就這麼耽誤了兩人的姻緣。
但王燃也承認,自己當初的確沒有肖冉的那份毅力,能從北京不遠萬裡追到錦城,又追去北川。
他說要支教,肖冉也不攔他,收好行李就跟去了,每日稀飯下鹹菜,吃得頭發都黃了。按肖冉的家境,哪裡受過這種罪?不過因為喜歡他,才逼自己吃這口苦。
現在王燃明白了,好男人是要慢慢磨的。
結過婚的男人,才更懂什麼是生活。
她現在唯一的困苦在於,走不進他的心。
唯一一次,他對她敞開心扉,是和肖冉剛分開不久。有一回同係聚會,在他們常聚的那家KTV,酒足飯飽後,同學們坐沙發上搖骰子的搖骰子,勾肩搭背唱歌的唱歌。昏暗密閉的包房裡隻剩燈紅與酒綠,再加些煙霧纏繞。
事前晚飯,訾嶽庭已喝了不少,歪坐在沙發上一角,並沒有去一展歌喉。
“我大學就喜歡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
“你怎麼知道的?”
“你跟我表白過。可能你自己不記得了,喝多了的時候,不止一次。”
王燃沒有因秘密被揭穿而羞赧。有時情緒到了,酒精反而是助燃劑。
“那你怎麼補償我?”
這種問題,換作清醒的時候,訾嶽庭是絕對不會回答的。
但那晚他答了。
“我沒什麼能給你的。”
繼而苦笑,“因為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
王燃尤記得最初他跟肖冉在一起的時候,每次聽見訾嶽庭喊“冉冉”,王燃都會有錯覺,以為那是在叫她。
現在她終於不用產生錯覺了。
王燃問:“如果現在讓你重新選擇一次,你還會和肖冉結婚嗎?”
訾嶽庭答:“會。”
他並不後悔在那個時間點上和肖冉結婚。在那種情況下,他也不可能拋棄她。
一段感情能否善始善終,存在很多變數。無論邁入教堂的那天將誓言說得多鄭重其事,上帝都不能保證他們永遠相愛。
他們是有過愛情的,矛盾在於,誰也無法定義對方的生活。
兩個人是否相愛,和兩個人是否合適,是兩個獨立的命題,互相並不衝突。
訾嶽庭撐著頭,星星碎碎的舞台彩燈打在鼻梁上,那是他最迷人的地方。
“但是我會告訴她,結婚之後我們的生活會變得很枯燥。每天麵對麵,會兩相厭棄。我們會因為生活的小事爭執,會產生分歧吵架,我會累,會倦怠,會變得平庸無趣,會忘記她喜歡浪漫……我會問她,是不是真的準備好了,下半輩子和這樣的我在一起生活。”
聽完這些話,王燃的眼睛濕了。
被這樣一個男人愛著,絕對是件幸福的事情,隻可惜主角不是她。
但也正是這些話,讓她決定要試一試,敲開他的心。
對成年人來說,性比愛容易,也比愛簡單。
回歸到現實。
訾嶽庭坦白直言,“我答應了彆人,不給你寫薦言,明白嗎?”
王燃關心的並不是這個,“能不能不聊彆人,就說我們倆?”
訾嶽庭偏頭,“說什麼?”
王燃鬱結,“你不會打算一直這麼過下去吧?”
“那是我的事情。”
王燃問:“你覺得我是在跟你玩,是嗎?”
他倒希望是這樣。
訾嶽庭歎氣,“我不想重蹈覆轍,所以,你不用浪費時間。”
他把門焊死了,不給一點機會給她。
“好,那以後都彆見了。我結婚,你也彆出現。”
王燃拿起包賭氣走了。
王燃是出了名的直爽潑辣,脾氣就這樣,改是改不了的。她不是頭一回對他發脾氣,但這次,訾嶽庭能感覺到她是真心的。
這樣也好,故事總要收場。
成年人的苦惱之一,可以不負責任的開始,卻不能不負責任的結束。
訾嶽庭沒有留人,也沒有解釋什麼。
他把自己關進了畫室,將卡片和小稿擺在工作台上,固定好位置。
屏息,凝神,望著空白的底稿。
腦海中浮現的,不是阿壩的山川日月,而是林悠對他說的話。
……“我喜歡你,是一件已發酵很久的事情,並不是一時興起。”
十分鐘後,訾嶽庭將鉛筆扔開,這個夜晚也宣告失敗。
哪怕找回了當年的卡片,也找不回當初的感覺了。
他的創作生涯早在十年前就結束了,隻是他自己不願承認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