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吟困頓的睜開眼:“哥哥?”
“困了就去睡覺。”
“你寫完了嗎?”她問。
“沒有。”
“哦。”桑吟坐直身子,拍拍臉讓自己清醒些:“那我不走,我在這陪著你。”
“不用。”
“用的用的,我走了就剩你自己,你會無聊的。”
桑吟雖然聽霍硯行的話,但是固執起來他也沒辦法。
他沒再多說,過去把窗戶關上,拿過沙發上的毯子披在桑吟身上:“困了就睡,睡覺也是陪我。”
“好的!”
霍硯行腦海裡關於那晚最後的記憶,是書房暖黃的燈光,墨汁清香的味道,以及趴在桌子上熟睡的桑吟。
第一天他如約給桑吟買了棉花糖回家,桑吟也給他帶了一個八音盒回來。
馬戲團造型的。
霍硯行看著手裡的八音盒,愣怔了半晌,那大概是他繼桑吟百日宴被她尿了一身之後,時隔五年第一次因為她而感到無措。
桑吟見他不說話,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小心翼翼地問:“不喜歡嘛?”
“沒有。”霍硯行很少直白地去表達喜歡或者討厭,但是在桑吟殷切地注視下,他怎麼都不忍心隻給她冷冰冰的兩個字回答,又補了一句:“喜歡。”
“這個八音盒有好多曲子可以選的。”桑吟重新笑起來,給他講著八音盒的功能:“這隻小象還會轉皮球的。”
後來他在陳禾那裡知道,他因為馬戲表演耽誤圍棋比賽那晚,桑吟過來玩,沒看到他,得知他被老爺子關在書房抄書,特彆生氣的和老爺子吵了一架,以為老爺子虐待他不讓他吃飯,弄得整桌人都哭笑不得。
後來得知原因,她拿著自己的壓歲錢,讓李悅卿帶著她去商場轉了整個下午,才挑到這麼一個滿意的八音盒。
那隻八音盒一直被霍硯行妥帖收藏,後來被小湯圓發現,想占為己有,那是霍硯行第一次拒絕寶貝女兒的要求。
因為那是桑吟送他的,即便是他和她的女兒,他也小氣的不會答應。
再長大些,霍硯行愈發穩重,可他也並非真正意義上那種聽話的好孩子,讀書的時候會逃課,瘋玩起來照樣夜不歸宿。
隻不過他心裡有杆秤,做什麼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即便真的闖了禍,絕大多數都能自己解決。
唯一的兩次翹課,都是因為桑吟。
長立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操場是挨在一起的,中間隔著一條羊腸小路,兩側用鐵網圍住。霍硯行第一次翹課是才在實驗樓出來,他去幫老師去辦公樓取教案,路過操場往初中部那邊看了一眼,他知道桑吟的課表,那節他們是體育課。
也是湊巧,就這麼一眼,他看到綴在隊伍末尾跑步的小姑娘臉色有點難看,緊接著直挺挺倒了下去。
他快步跑過去,撥開擋在周圍的人,抱她去了醫務室。
沒什麼大事,低血糖加上月經,那是她第一次來月經,霍硯行去給她買的衛生巾,從商店出來,風一吹,他才感覺到自己背上全是汗,那時候是零下幾度的冬天。
第一次是自習課上,他在做卷子,得知有人大張旗鼓對桑吟表白,去了初中部逮人,把桑吟拉走,並且找到男生的班主任,義正嚴詞的讓老師好好教育一下本班學生。
他卻是不知道自己具體是什麼時候喜歡上的桑吟,就像他和桑伯遠說的那樣,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認定了她。
但是他們之間相隔五歲的時光,注定有所差距,霍硯行察覺到自己對桑吟的心意時,桑吟還是個隻把注意力放在第一天該穿什麼衣服去學校的小屁孩。
他怕自己一個不注意,泄露出什麼還不該讓她知道的情緒會嚇到她,會給她帶去負擔,那與他所期望的完全背道而馳,所以便一再克製,對她逐漸冷淡。
他也是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可能是用錯了方法,可能是分寸沒把握好,竟然把兩人的關係弄得一團糟。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和桑吟的關係已經變得勢同水火,再也不複小時候那般和諧。
看到她送給項謹川情書,誤會她喜歡項謹川,霍硯行無數次想,如果時間能倒退,他絕對不會再用之前的態度對待桑吟,是不是結果就會不一樣。
可是世界哪有時光機能讓他再來一次。
後來項家移民出國,項謹川也離開了桑吟,雖然桑吟哭得很難過,但是他心裡不可否認的產生了一種喜悅。
可項謹川的離開也並沒有讓他和桑吟的關係變好,還是老樣子。
再後來他出國留學,和桑吟之間勢必會有幾年的空白,幸好她和陳嶼舟關係不錯,在國外那幾年,霍硯行天天都會向陳嶼舟問桑吟的事情,叮囑他好好照顧桑吟,為此沒少被這個弟弟坑。
硬擠出時間回國,參加長立的校慶,其實隻是太久沒見她,找個由頭罷了。
他還是慢了一步,桑吟身邊已經有了彆的男生,她在他身邊笑得很開心。
就像下棋,一步錯步步錯。
他在最開始可能擁有大好局麵,因為不懂策略和手段,判斷錯了方向,導致整個棋盤一片狼藉。
但是愛情哪有那麼多的策略和手段,無非是一個人提著燈,在茫茫黑夜裡慢慢摸索前路。
大概是老天實在看不過他的蠢笨,大發善心送了個機會給他。
桑家出事,他算是趁火打劫,以公謀私。
提出聯姻的那晚,他一整晚沒睡,收到她消息的那刻,心情很奇妙。
像是漂泊無定的船隻終於找到接納他的港口。
一開始隻是想要陪在她身邊就好,可是人的**隻會無窮無儘。
壓製許久的感情一旦找到發泄口,便再也掩藏不住。
他想要的越來越多,想讓她也喜歡自己,想徹徹底底的得到她。
一切都在穩步進行的時候,項謹川回來了。
他不確定桑吟還喜不喜歡項謹川,總之他很慌張。
到底還是怕她難過,怕她因為他在桑家麵臨破產的時候伸出援助之手,而不好意思提出分開,所以由他先提出。
桑吟離開後,他一路跟在她後麵,看她回了禦水灣,他也沒有離開,坐在樓下望著她那扇窗戶,深夜時分又看到她拎著行李箱下樓,去了機場。
他全程都在暗處,陪她到了杭城,等她住進酒店才離開。
本以為兩人也就這樣了,但是沒想到峰回路轉,他在項謹川那裡得知,當年那封情書是送給他的。
桑吟喜歡的也是自己。
那一刻,他想到並不是“原來自己這麼多年不是在唱獨角戲”,願望成真的快樂。
而是在想,如果項謹川說的是真的,桑吟喜歡自己這麼多年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回應,她是不是很難過。
因為他的自作主張,桑吟鬨了小脾氣,萬幸萬幸,他把她給哄了回來,她還願意給他機會。
時隔一年舉辦婚禮,看到桑吟穿著婚紗奔向自己的時候,霍硯行覺得人生最圓滿也不過如此。
結果後來,她又給他生下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兒。
很像她,他很珍愛。
那是桑吟送給他的一生的情書。
和桑吟有關的那個日記本,最後一頁被她偷偷摸摸添上了一句“親愛的X”。
桑吟一直以為他還不知道,其實在她拿著筆絞儘腦汁想內容的時候,他就在書房外,透過狹窄的門縫看著她。
聽見書房外傳來一輕一重兩道聲音,霍硯行便知道是母女倆的午睡時間結束了。
因為沒有看見他,正在不滿的叫人。
他笑了笑,寫完最後一個字,合上筆蓋,起身離開書房。
又是一年九月,窗戶半開,傍晚微風徐徐,年月已久的日記本平攤在桌子上,紙張發出輕微的“嘩啦”聲響。
最後一夜,在那四個漂亮的小楷字跡下,是一行遒勁有力的補充──
浮世千,吾愛有,日月與卿,日為朝,月為暮,卿為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