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此事?”陸晉垂眸, 輕聲道,“她還不足十五, 她的堂妹豈不是年紀更小?怎麼就已經出嫁了?”
段飛一怔, 繼而意識到老大口中的“她”指的是誰。他搖了搖頭:“不是堂妹。韓二老爺雖是弟弟,可他的女兒反倒比他侄女大了一歲。今年嫁到徐家去的,應該算是堂姐。”
陸晉“唔”了一聲, 心說:原來如此。他倒差點忘了, 多年前有人查過沈氏,好像隱約說過沈氏當初嫁給韓方, 是成親三年才有的女兒。
段飛猶豫了一會兒,又小聲道:“聽說韓大老爺還在世的時候, 在睢陽一帶頗有名氣,睢陽令的公子常常向他請教功課。此次得知屬下要幫韓姑娘遷戶籍, 那徐公子還悄悄托屬下幫他帶個東西還給韓姑娘。”
“給她什麼?”陸晉神色微動, 微覺詫異。徐公子師從韓方, 按理說應該與韓家大房更親近一些, 為何卻是與韓家二房結了親?
“是一方硯台。”段飛說著取出一物,呈給陸晉, “說是韓大老爺的遺物,被他偶然得了。如今既然知道韓姑娘人在京城,就物歸原主。”
陸晉掃了一眼, 見那方玉硯長不過三寸, 寬不足兩寸, 小巧精致, 雕飾精美,心知不是凡品。他“嗯”了一聲:“放這兒吧,我得了空給她。”
“是。”段飛想了想,忍不住問,“聽說大人前幾日受了點傷,現在可大好了?”
陸晉抬眸,不答反問:“你在睢陽,還聽說其他什麼事情沒有?”
“沒了。”段飛搖一搖頭。事實上,他去睢陽這一遭,聽到的事情還不少,尤其是韓大老爺與沈夫人之間的舊事。隻是他不大敢對著大人毫無保留地說起其繼母的過往。
段飛從睢陽到京城,一路奔波,也不容易。他將事情交代完後,略說兩句,匆匆告辭。
目送他離去後,陸晉的視線就落在了這一方玉硯上。或許是盯得久了,精致的雲紋似是會流動一般。
陸晉移開視線,心裡微微一動。自他們一起遇險後回到侯府,也有幾日了。他們好像也隻是在用膳時碰一碰麵。
或許是她那天嚇壞了,這幾次看見他時,她總有些不大自然。如果不是她的笑容一如既往,他甚至都要懷疑她是不是在躲他了。
陸晉站起身,拿上硯台,心說:這既是她父親的遺物,那他自然要親手交給她了。
韓嘉宜此時尚不知道遷戶籍一事,她送走了母親後,自己重新鋪紙研墨,在紙上寫寫畫畫,格外入神。
“姑娘!”雪竹忽然高聲道,“世子過來了!”
韓嘉宜手一抖,沒留神筆下“長”字的最後一劃拉得極長。
她雙眉緊蹙,隨手將桌上紙張一卷,擱到旁邊的架子上,利落起身,掀簾出去。
大哥陸晉正背對著她站在院子裡那株枝葉已經乾枯的柳樹下。
韓嘉宜穩了穩心神,上前問道:“大哥站在外麵做什麼?”
初冬的院子裡,寒風吹著,多冷啊,害得她也得吹冷風。
陸晉轉過身,見她神情如常,黑白分明的眸子裡暗含擔憂。他心頭一跳,若無其事:“等你。”
“大哥找我有事?”韓嘉宜納悶,自她進京以來,這還是陸晉第一次主動找她。她眨了眨眼,想起一事,好奇而又緊張:“是幕後主使找到了嗎?”
陸晉神情微僵:“不是,還在審問中。”他輕咳一聲:“我找你來是有點事。”
其實,他不說,韓嘉宜也知道他找自己有事。她笑一笑:“大哥裡麵請吧,有什麼事慢慢說。”
雖說是要遠離他,但是在長寧侯府,肯定還是安全的,況且她還要在侯府生活,自然也不能表現的太過明顯。
韓嘉宜居住的院落雖然偏僻,但著實不錯。雪竹又是個心靈手巧的,依照韓嘉宜的意思,將外間和內室都布置的彆具一格。
陸晉慣常出入宮廷,詔獄也沒少去,可這次卻因為初到一個所在而感到不自在。明明隻是很普通的外間,他莫名地有些緊張,連身體都有點僵硬。
但很快,他就收起了異樣情緒:“關於你遷戶籍的事情……”
“戶籍?”韓嘉宜訝然,“遷戶籍?”
她想,她不算是隨母改嫁,不用遷戶籍吧?若要遷戶籍,還得去睢陽,肯定有不少麻煩。
陸晉掃了她一眼,神色淡淡:“你以後長住京中,當然要遷戶籍的。先時我命人去了睢陽,就是處理你遷戶籍的事情。”
韓嘉宜眼皮突突直跳:“嗯,然後呢?”
睢陽一切都還好吧?
“事情已經辦得差不多了,隻等明年八月,官府造冊的時候,你就能正式入京籍了。”陸晉輕聲道。
韓嘉宜暗舒一口氣,心想,看來是沒出什麼差錯。她笑盈盈道:“那好啊,多謝大哥了。”
“你不必謝我,這是侯爺的意思。”陸晉擺了擺手,直視著她,“隻是錦衣衛去睢陽時,遇見一個人。”
“什麼人?”韓嘉宜心裡一咯噔,笑意微斂,不自覺攥緊了手心。
“睢陽令的公子。”陸晉說著取出那方玉硯,“他說偶然得了你父親的遺物,得知你在京城,就讓人帶來給你,說是物歸原主。”
“睢陽令的公子?”韓嘉宜愣了愣,神情怔忪。
陸晉與她相識以來,還是第一次看見她臉上流露出這般神色。她不問父親的遺物,反問一個不相乾的男子。
他心頭莫名有些不快,冷眸微眯:“你認得他?”
不過是數息間,韓嘉宜的神色就恢複了正常,眸間隱帶笑意:“認得啊,他算我爹半個弟子。我爹誇他文章做得好。”她湊近了去看硯台:“咦,是這方玉硯麼?這的確是我爹的東西啊。”
父親去世時,她年紀尚幼,他的許多好物件都給二叔拿了去。後來她匆匆離開睢陽,隻帶了一些盤纏,對全部家當落入二叔手中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如今還能看到父親生前喜歡的硯台,她心裡甚是歡喜。
陸晉看著她,鬼使神差說了一句:“那睢陽令的公子娶了你的堂姐。”
“我知道。”韓嘉宜托起玉硯,頭也不抬。
她當初離開睢陽的時候,徐府的花轎就停在韓家門口。
陸晉輕“嗯”了一聲。他先時聽段飛說起韓方與徐家交好,卻是韓複的女兒嫁到了徐家,又想到嘉宜今年孤身進京,她堂姐又是今年出嫁,他曾隱隱懷疑這中間是不是有誰使了手段。可是見她神色坦然,無一絲異樣,甚至還有些歡喜,他想,可能是他想錯了。
也是,如果真有貓膩,段飛不可能不告訴他。
他垂眸道:“東西送到了,我先回去。”
“那我送送大哥。”韓嘉宜暫時放下玉硯,她今日心情頗佳,連帶著看陸晉也比平時順眼親近,態度熱情。
陸晉對此頗為受用,神情不知不覺緩和了許多。
韓嘉宜送他到院門口,還含笑提醒:“大哥莫忘了按時服藥。”
陸晉點頭,唇角不受控製微微勾起,他輕聲道:“你回去吧,彆站在風口,仔細吹了風著涼。”
他話一出口,神情陡然一僵。這脫口而出的話,似曾相識。那次在福壽宮門口,皇帝也是這般對明月郡主講的。
陸晉雙唇緊抿,眼中笑意消失不見,胸中莫名生出一些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