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韓嘉宜早早起床去正房那邊,吃早飯時並沒有見到陸晉的身影。她忙碌了一上午之後回房,丫鬟雪竹神色鄭重遞給她幾本書。
“這是什麼?”韓嘉宜翻了翻,“律書和律書注解?你從哪兒……”
她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她想看律書一事,她隻同陸晉一人提過。
果然,雪竹小聲道:“這是世子清早讓人送過來的。”
韓嘉宜“哦”了一聲,心裡有些異樣:還真是他。
“對了,姑娘,世子還讓人送了兩盞羊角燈過來。”雪竹很不解,“也不是元宵燈節,怎麼想起送燈了?還是羊角燈,這可是好東西啊。”
韓嘉宜倒是大約知道其中緣由,但不好跟雪竹提起。她胡亂“嗯”了一聲:“那我是不是得謝謝大哥?大哥對人一向這麼大方麼?”
還是借燈來提醒她,晚間不要亂走?
雪竹笑道:“世子對家裡人,一向很大方。”
“是嗎?”
雪竹認真道:“是啊。那回老夫人說了一句珊瑚好看,她過壽的時候,世子讓錦衣衛抬了一株珊瑚樹過來。”
“這是孝道,應該的。”韓嘉宜隨口道。
“不止是對老夫人,世子對侯爺、夫人、二少爺、表姑娘也很大方啊。”
韓嘉宜慢慢點頭:“哦,原來是這樣。”
那看來是單純給她,而不是想借機敲打。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吩咐雪竹把燈收起來,心想禮尚往來,她也得備些回禮,不能缺了禮數。
韓嘉宜抱著律書翻閱,然而律法條文極多,她一時也沒翻到戲殺該如何判。她隨手將書放到一邊,頗有些懊惱。
早知道這麼難查,她還不如昨晚直接問他呢。
不過接下來的日子,韓嘉宜都沒再見到陸晉。她想,也許是陸晉回來過,隻是她沒見到而已。他早出晚歸的,又不一定能碰上。
至於給大哥的回禮,她已經想好了。錦衣衛嘛,隨身帶刀,免不了打打殺殺,求個平安符,給他戴上。他借給她的律書注解,幫了她的大忙,要不,她下次去書坊,也搜羅幾本書給他?
說到禮物,老夫人壽辰將至,母親沈氏替她另備了禮物,她早前準備的百壽圖自然是用不上了。
在老夫人壽辰的前一日傍晚,陸家兩兄弟都回來了。
韓嘉宜在正房門口遇見了二哥陸顯。
他神神秘秘的,扯著韓嘉宜的胳膊就往外走,小聲道:“妹妹,你跟我過來一下,我給你個好東西。”
韓嘉宜扯了扯嘴角,心說這二哥也太熱情了一些。她不著痕跡將胳膊從他手裡掙脫出來:“二哥叫我嘉宜就好。”
“哦,嘉宜妹妹。”陸顯點頭。
此時他們在院子外麵,陸顯從懷中掏出兩本冊子來:“給你,上回你來的突然,我也沒給你準備見麵禮……”
韓嘉宜本欲擺手婉拒,但是眼角的餘光不經意落在他手裡的冊子上,看到封皮上“宋師案”三個大字,她眼皮跳了跳:“這是什麼?”
“這你不知道了吧,這可是我們,嗯,這是近來市麵上最有名的話本,我書院的那些同窗,人人都愛看。”陸顯嘿嘿一笑,“我本來想著送你一些花兒啊、粉兒的,可是又聽娘說,你喜歡看書,那次出門特地去書坊,最後又空著手出來了。是沒帶銀子,還是怕買的書不能給娘看到……”
“二哥,我……”韓嘉宜的心情有些詭異。
陸顯右手抖了抖,兩本書嘩啦啦響,他麵帶得色:“依我說,姑娘家也彆老看女四書……”
韓嘉宜對這句話倒是很讚同,就“嗯”了一聲。
陸顯又道:“你是娘的親女兒,也就是我親妹妹。以後二哥絕對不會虧待了你。”
他正欲將書往韓嘉宜手上塞,忽然聽到一聲輕咳,兩人齊齊回頭,隻見大哥陸晉正站在不遠處,麵無表情看著他們。
韓嘉宜心頭一跳,心說,又來了。
陸顯反應極快,輕輕拍了拍韓嘉宜的手背,笑哈哈道:“啊呀,嘉宜妹妹,你趕緊把你托我給你帶的《女誡》、《女則》給收好啊。”
他心中連說:好險好險,可不能給大哥知道我在書院除了讀聖人之言,還看閒書。
韓嘉宜雙目圓睜,瞬間會意。她迅速將冊子翻轉過來,使其無字的一麵封皮朝上。她福了福身,打算就此離開。
卻被陸晉叫住。
他向她緩緩伸出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他神色淡淡:“嘉宜,把那《女誡》、《女則》拿來給我看看。”
“啊?”韓嘉宜神情微變,“不了吧?”
陸顯連聲附和:“是啊,是啊,大哥你看《女誡》做什麼?姑娘家看的東西……”
陸晉雙眉輕揚,漆黑的眸中閃過一絲興味:“《女誡》全文帶序共一千九百零二個字,我很好奇,是哪位大家做的注解,能生成這麼厚一本冊子。”他停頓了一下,視線從那兩人臉上掠過,慢悠悠道:“而且,連名字都改了。”
陸顯聞言也沉默了,有些訕訕的。他拍了拍大東家的肩頭:“咱們不說這些,反正我認識你的時候,你是無憂無慮的郭大。”
大東家身體往旁邊一躲,皺眉道:“彆叫我郭大,我有名字。”
“嘿,叫郭大怎麼了?你不是還叫我陸二嗎?”陸顯哈哈一笑,“行了,行了,郭越郭大爺……”他隨手撩開了馬車的車簾,隻瞧了一眼,迅速收回了視線,將車簾遮得嚴嚴實實。
“怎麼了?”大東家郭越問道。
“我大哥。還好,他沒看見我。”陸顯不免有些慶幸。
馬車外,陸晉帶人騎馬疾馳而過,確實不曾注意到馬車裡的人。皇帝下旨命他查戶部尚書貪腐一事,他這幾天都在忙碌。
這一忙就是好多天,自祖母壽宴後,他連著四五日都沒有回長寧侯府。
當然,他不回家,府裡一切照舊,並無任何不同。
韓嘉宜那天從書坊回去,繼續整理書稿,隻等著二哥休沐時,就將手稿給他。這樣也省得她再找借口甩開身邊的人去書坊。
找了一個合適的機會,韓嘉宜同長寧侯說起書房的事情。
長寧侯微微一愣,繼而哈哈大笑:“你這孩子,上回不都跟你說了麼?咱們家裡三個書房,你想看書,儘管去看就是了。這是你自己的家啊,你忸怩什麼?”
韓嘉宜微覺赧然,她輕輕“嗯”了一聲。
“要不,給你也布置一個書房?”不等韓嘉宜表態,長寧侯就又搖頭了,“家裡都有三個了,再多也是擺設。離你住的院子很近的那個書房,鑰匙我不是給你了嗎?那書房一直閒置著,你想用就用吧。”
韓嘉宜點一點頭:“嗯,多謝陸伯伯。”
沈氏在女兒走後,對長寧侯感歎:“嘉宜彆的都好,就是喜歡看書。”
長寧侯瞧了妻子一眼,不大讚同:“喜歡看書也不是什麼不好的事情。小姑娘多讀書,不求做個才女,能明事理也好。”
沈氏猶豫了一瞬:“你說的書房,是不是先前給世子準備的那個?你同意嘉宜進去看書,總得跟世子打聲招呼。”
“那等晉兒下次回來跟他一聲就是了。”長寧侯擺了擺手,不甚在乎,“他時常不在府裡,真回家也是去練功房。這幾年,你見他進過那書房幾次?閒著也是閒著。嘉宜是他妹妹,又不是外人,借他書房看本書而已,他肯定會同意。”
沈氏點了點頭,心說也是。
長寧侯這次發話之後,韓嘉宜開始去書房。離她的院子不遠,就有一個書房,如同長寧侯所說的那樣,可能閒置已久,除了仆人灑掃,不見其他人。
書架的書擺放得整整齊齊,書桌上一張紙都沒有,硯台看著也像是長久未用了。
不過韓嘉宜並不在意這些,她去書房主要是為了查閱資料。
這日午後,她謄寫整理之際,想到一個不大確定的典故。她略一思忖,暫時收起書稿,起身就去書房。
找了好一會兒,才找到她想看的典故。她心中一喜:“找到了。”
將這個典故牢記於心,她把書放回原本的位置,剛轉了身,就聽“吱呀”一聲,虛掩著的門被人推開。
她下意識抬頭,雖然對方逆著光,但她仍一眼看出這是大哥陸晉。她心頭一跳:“大,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