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沈氏大驚,難以置信,她原本驚訝於“沒有繼母”,待聽到“我爹也不在了”她如遭雷擊,隻聽到嗡嗡嗡的耳鳴聲:“你爹不在了?怎麼會?”
韓嘉宜擦拭了眼淚:“我十歲那年,我爹就不在了。我這幾年,是跟著祖母和二叔的。”
沈氏抬手按了按眉心,好久才緩過神來:“你爹是怎麼不在的?”
“生病。”韓嘉宜輕聲道。在她的記憶中,父親的身體一直不大好。
沈氏怔了片刻,才又問道:“你爹爹不在,那你這些年……”她心裡悶悶的疼,沒有親生父母庇佑,這幾年嘉宜是怎麼過的?她一把抱住女兒:“你祖母和二叔待你好不好?”
韓嘉宜沉默了。爹爹收藏了不少古玩字畫,手中有不少財產。他去世以後,二叔得了那些珍藏,表示要奉養母親,撫育侄女。這幾年二叔在吃喝上倒也沒有虧待過她,但也僅限於吃喝上了。她這個侄女是可以隨時被犧牲掉的,若非如此,她也不至於偽造路引,匆忙進京。
“你爹沒了,你怎麼不早點來找娘?我以為,我以為……”沈氏眼淚大滴大滴的掉,落在女兒發間。她心裡充滿了悔意,她不該把女兒留在睢陽,更不該十年來刻意逃避不聞不問。誠然京城睢陽相距甚遠,訊息不通,可她如果硬要打聽,不會打聽不到。隻是她以為,女兒雖然沒有親娘在身邊,可還有父親,有祖母,不會受什麼委屈……
韓嘉宜臉頰在母親手臂上蹭了蹭,有意撒嬌:“我那時候小嘛,現在長大了,不是來找娘了嗎?”見母親滿麵淚痕,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娘,我餓了,有吃的沒有啊?”
“有,有,當然有。”沈氏精神一震,連忙高聲喚丫鬟進來,吩咐準備膳食。她將糕點推到女兒麵前,“你先墊墊肚子。”
韓嘉宜今日水米未進,早就餓了。她洗手淨麵,就著茶水用了幾塊糕點,才覺得身上有了些力氣。
沈氏就坐在她對麵,見她放下筷子,含笑問道:“合你的口味麼?”
“合呢。”韓嘉宜點一點頭。
沈氏拉著女兒的手:“嘉宜,你以後也不要再回睢陽了,留在這兒陪娘好不好?娘隻有你這一個女兒,娘不想再和你分開了。”
再把嘉宜的戶籍遷過來,讓其長住京城。隻是此事多半還需要麻煩世子。
韓嘉宜毫不猶豫地點頭:“好。”猶豫了一下,她又道:“我是想賴在娘身邊的,可是娘會不會不方便?”
母親現在嫁到了長寧侯府,不知侯府中人是否好相與。
“怎麼會呢?”沈氏溫柔摩挲著女兒的發頂,幾欲落淚,“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老夫人和侯爺都很好。再說,長寧侯府若是真容不下咱們娘倆,咱們走就是了。嘉宜,娘巴不得你永遠賴在娘身邊。”輕輕擦拭了眼淚,她想到一事,好奇問道:“你怎麼先找上世子了?”
“誰?”韓嘉宜話一出口,隨即意識到娘問的是陸晉。她想了想,“哦,娘說大哥啊。我在客棧,正好碰見錦衣衛捉拿欽犯……”
沈氏點一點頭:“原來如此。”分彆十年,她心裡有太多的問題想問女兒,她迫切想知道女兒這十年的點滴,但是她很清楚,嘉宜如果要留在長寧侯府的話,必須得儘快對侯府有些了解。
於是,她緩緩說道:“家裡的情況,我簡單跟你說一下……”
韓嘉宜在睢陽時就知道母親改嫁到了陸家,也打聽過長寧侯府的一些情況。但此刻母親鄭重提及,她也不由地認真傾聽。
“這侯府裡,最大的是老夫人,老夫人常年禮佛,是個再慈祥不過的老人,對小輩一向和善。你隻管拿她當親祖母一般敬重就是了。侯爺性情寬和,也好相處。侯爺之前娶過兩任妻子。”沈氏輕聲說道,“他的原配夫人是成安公主,公主生下世子陸晉沒多久就去世了。老夫人做主,侯爺又娶了梅夫人,梅夫人也福薄,二少爺陸顯出生的當天,她就沒了。世子你見過了,他如今做著錦衣衛指揮使,你日後見了他,定要恭恭敬敬,莫惹惱了他。二少爺你還不曾得見,他比你大了兩歲,還在讀書呢。他的姨母和表妹也在侯府,梅姨媽熱情爽朗,她的姑娘陳小姐和你年紀相仿,以後少不得要見麵。”
韓嘉宜記在心間,可是不免有些不安。
沈氏輕歎一聲,詳細講了各人的秉性喜好以及相處之道,又問起女兒在睢陽時的種種。
母女倆正說著話,忽有丫鬟來報,說是侯爺過來了。
韓嘉宜心頭一跳,立時站起。
說話間一個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四十來歲,形貌和善:“聽說大姑娘來了,這個就是麼?姑娘既然來了,就在這兒住下吧,也省得你掛念。”他衝沈氏笑了笑:“彆說,和你還真有些像。”
“侯爺這話說的,我親生的女兒,又怎會不像?”沈氏含笑盈盈,她輕輕推了推女兒,“嘉宜,還不見過你陸伯伯。”
韓嘉宜匆忙福身行禮,心裡微覺驚訝,這就是長寧侯麼?怎麼和陸晉長的一點都不像?他看著比他兒子和善多了。
韓嘉宜點頭,略略放心,對即將到來的詩會,也多了一些期待。
詩會的舉辦地點不在東平公主府,而是在郊外的莊子上,距離長寧侯府有一段距離。韓嘉宜和陳靜雲一起坐馬車前去。
途中,陳靜雲笑道:“東平公主最愛風雅,也愛熱鬨。據說以前也辦過茶會、賞花會。不過去參加詩會,對我而言,還是頭一遭。嘉宜,你在睢陽時,參加過詩會嗎?”
韓嘉宜搖頭:“沒有,沒有正式參加過詩會。”
不過,父親還在世時,她曾見過父親的詩會,也曾穿男裝扮成仆童去看熱鬨,對詩會的情形記憶猶新。隻是,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陳靜雲輕歎一聲:“也不知道這次會出什麼題目。我昨夜捧著詩集看了好久呢。”
韓嘉宜不由地輕笑。
等馬車趕到目的地時,已經不算早了。兩人先後下了馬車,隨早在門口等候的仆從入內。
侍從們訓練有素,笑容可掬,邀請她們先到園中小坐。
十月的天,陽光燦爛,微風和煦。三三兩兩的年輕女子站在園子裡,鮮妍明媚,生機勃勃。
韓嘉宜一眼看到了表姐沈芳。
巧的是,沈芳也看見了她,含笑同她打招呼:“表妹快來。”
韓嘉宜拉著陳靜雲上前,含笑喚一聲:“表姐。”
沈芳今年十七歲,她的婚期就在兩個月後。好事將近的她麵色紅潤,心情甚好。她笑盈盈拉著韓嘉宜與陳靜雲,同眾人介紹:“這是我表妹嘉宜和靜雲。”
她的好友中有之前隨著家中長輩去長寧侯府給侯府老夫人祝壽的,略略知曉這兩個姑娘的身份,客客氣氣。
卻也有不知道的,悄聲詢問:“哪家的姑娘,怎麼從未見過?”
自有相熟的悄悄告訴她。
鮮少出現在這種場合的陳靜雲不免有些局促,她不自覺抓緊了韓嘉宜的手。她想,嘉宜看起來比她淡然多了。
殊不知韓嘉宜心中的緊張並不亞於她。
韓嘉宜也不想給娘臉上抹黑。她神情自然,落落大方,對自己的出身來曆也不避諱。她生的好看,說話得體,又有沈芳等人照拂,一時間跟眾人倒也相處融洽。
當然,東平公主所邀請的姑娘,大多出身不俗。在今天這樣的場合,大家都顧忌身份麵子,即使真的對她有輕視的心思,也不會在公主的詩會上當眾滋事。眾人禮貌客氣,甚至還有熱情的姑娘主動與她們說起之前的數次詩會。
說了約莫一刻鐘,有丫鬟來報,說是東平公主過來了,請她們入席。
韓嘉宜與陳靜雲一起在丫鬟安排的位置坐了,正說著話,忽聽一個清亮的女聲:“公主到!”
眾人紛紛起身,向公主行禮。
韓嘉宜抬眸,看向在一群美婢的簇擁下緩緩走來的美貌婦人。她心說,原來這個就是東平公主。
東平公主三十來歲,相貌美麗,衣飾簡單大方。這不是她第一次辦詩會,同往常一樣,先由丫鬟們端了各色小菜上來。待眾人用過膳食以後,撤下盤碟。東平公主親自出題限韻,規定了時間,要求眾人各賦詩一首。
韓嘉宜見題目是中規中矩的詠物詩,頓覺輕鬆。她認真凝神思索一會兒,心裡很快有了一首,工工整整謄寫上,自忖可以交差了。
回頭瞧一瞧陳靜雲,見其正低頭疾書,甚是專注。
少時到了規定的時間,丫鬟們將詩作收上去,呈給了東平公主。接下來,公主府的丫鬟們會將這些詩作統一抄寫,掩去姓名,交由專人評判,分出個優劣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