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假山後,聽見兩個姑娘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不像話,竟是要把他和明月扯在一起,他眉頭直跳,抬腳走了出來。
韓嘉宜沒聽見他的回答,給他看得有些訕訕的,正猶豫著是再問一次還是再換一句,卻聽對麵的男子不緊不慢道:“怎麼?我自己的家,我回不得?”
“不不不。”韓嘉宜心頭暗暗叫苦,連忙否認,“你彆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想著這些天一直都沒見到大哥麼?還怪想念的。”
陸晉愣怔了一下,很快,他雙眼微眯起來,輕嗤一聲。想他?
“大哥,我出來有一會兒了,大哥要是沒有什麼吩咐的話,我能不能先回去?”韓嘉宜小心翼翼覷著他的神色,實在是不想跟他在一塊兒多待。
陸晉眼皮抬都不抬,他聲音淡淡的,似乎漫不經心:“急什麼?我的事情你知道了,你的事情,我還沒問呢。”
“啊?”韓嘉宜一怔,不覺緊張了幾分,她神情自然,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樣,“我有什麼好問的?”
陸晉勾唇:“路引。”
“……”韓嘉宜沒想到他居然舊事重提,她略一思忖,“路引不是問過了麼?大哥明察秋毫,那的確是假的。”
“我知道是假的,我想問那假路引是何人所做?能讓你通過從睢陽到京城的一路關卡?”陸晉微微眯起眼,“不知他給多少人做過……”
韓嘉宜思緒急轉,一顆心怦怦直跳,小聲道:“我說了大哥彆惱,是我自己做的。”
“嗯?”
韓嘉宜視線微移,不去看他的神色:“我沒有路引了,就自己想法子造一個。本來是想用胭脂塗印的,可是又不像,隻好用蘿卜雕了一個。我還以為一模一樣呢……”她說到這裡,眼中忽然迸發出耀眼的光芒來,直直地看著陸晉,“沒想到大哥這麼厲害,一眼就能看出來!”
她眸中光彩大盛,看向他時滿是崇敬。這眼神太熾熱,陸晉忽然有些不大適應。他一時間竟沒有再追問下去的興致,他抿了抿唇,胡亂揮一揮手:“知道了,你回去吧。”
“謝謝大哥。”韓嘉宜喜上眉梢,衝他福一福身,轉身就走。
期初她還走的端莊典雅儀態萬千,行了一段後,她回頭已看不見他的身影,不由地越走越快,急匆匆出了園子。
她想,看來遠離大哥還包括儘量少提他。
不過,陸晉人在長寧侯府,她想不與他打交道,並不容易。
韓嘉宜自從進入長寧侯府以來,都是與母親沈氏一起在正房用膳,當然還有長寧侯。
猛然在正房看見陸晉,韓嘉宜微微一驚,衝他點頭致意:“大哥。”
陸晉隻淡淡地“嗯”了一聲。
四人依次坐了,韓嘉宜就坐在陸晉的左手邊。她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看起來無比自然。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覺得她母親和長寧侯似乎也比平時拘束許多。
女兒到京城後,沈氏怕她吃不慣京城的菜,特意叮囑廚房,多做些睢陽的小菜。
菜肴端上桌,沈氏略略掃了一眼,眉目含笑,正要招呼女兒動筷,視線微轉,看見一旁端坐的繼子。她笑意微斂,甚是客氣:“世子嘗一嘗,這是睢陽的小菜,蘿卜燉肉,很家常,不過味道還行。”
韓嘉宜不免在心裡暗暗比較母親對待兩個繼子的不同。娘和二哥情若母子,可是和大哥也生疏客氣了吧?
陸晉對此似是習以為常,他向左邊微微側頭,長眉一挑:“蘿卜?”
韓嘉宜的臉騰地紅了。
東邊角落裡有個粗獷的聲音忽然響起,引得不少人側目。
韓嘉宜循聲望去,一眼看到那個滿臉絡腮胡子的中年男子。她扯一扯嘴角,大步向他走去:“鄭三哥。”
這是一張不大的四方桌,除了鄭三哥之外,還有一個陌生人。
此時客棧人多,素不相識的人同桌而食並不少見。韓嘉宜隻匆匆掃了一眼,隱約瞧見那人臉上有道傷疤,也不多想,直接在鄭三哥身旁坐下。
“小二,再來些清粥小菜。”鄭三哥高聲吩咐店小二,又轉向韓嘉宜,笑嗬嗬道,“咱們的飯錢,都含在昨夜的房費裡,不吃白不吃。”
韓嘉宜輕輕“嗯”了一聲。
她昨夜沒有睡好,一直在做噩夢,甚至還夢到被利箭當胸穿過,醒來時腦袋痛得厲害。這會兒也提不起精神來。
鄭三哥吃飯極快,韓嘉宜的清粥小菜還沒上,他就幾口吃完了餅子,又咕嚕咕嚕將一碗粥喝了個乾淨。
胡亂抹了一下嘴,他低聲道:“現在咱們離京城還有三十裡。我趕車快一點,最遲到午後,就能到啦……給你送到,我就回去。”
說到分彆,他不免心生不舍。同行數月,他對韓老弟印象可真不錯。能吃苦,不怕累,心地善良,出手大方。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到底是年紀小,身量單薄,容貌又過於秀氣,顯得沒什麼男子漢氣概。不過,或許就是這個緣故,讓人不自覺地想幫扶一二。
“辛苦鄭三哥了。”韓嘉宜誠心誠意道謝。
鄭三哥形貌粗獷,為人仗義,從睢陽到京城這一路,多虧了他照顧。
嘿嘿一笑,鄭三哥在她胳膊上拍了一下,頗為豪爽:“你錢都給了,我送你進京是應該的。說什麼辛苦不辛苦?”
說話間,店小二端著粥餅並幾樣小菜過來:“客官請慢用。”
韓嘉宜肚子咕咕直叫,卻沒多少食欲。她剛拿起細長的筷子,就想到夢裡朝她飛來的羽箭,胸口也開始隱隱作痛,她默默歎一口氣,緩緩放下了筷子。
唉,做噩夢真是影響心情。
“怎麼不吃啊?我覺得味道還不錯,你多吃些,才有力氣啊,今天還要趕路……”
鄭三哥話未說完,就微微變了神色。
一隊身穿錦衣衛官服的男子魚貫而入,原本喧鬨的前堂在一瞬間安靜下來。
錦衣衛迅速將客棧包圍,掌櫃的慌忙迎上去,對著來人當中唯一穿著便服的年輕人道:“官爺,這是……”
那人揮一揮手,冷聲道:“錦衣衛辦案,閒雜人等不要多事。”
這聲音隱約有些熟悉,韓嘉宜下意識看過去。剛一轉頭,手就被鄭三哥狠狠打了一下。他小聲提醒:“彆惹錦衣衛。”
鄭三哥是個大嗓門,他雖然有意壓低聲音,但因為前堂安靜,他的話仍清晰地傳到了眾人耳中。人人皆知錦衣衛惹不得,然而這般直接說出來的,還真不多。
他話音剛落,就有兩個錦衣衛提著刀滿麵殺氣朝他們走了過來。
韓嘉宜心頭突突直跳,一聲“我們是良民”還未說出口,就聽“唰”的一聲響,那兩個錦衣衛齊齊抽出了刀,對準韓嘉宜對麵那個臉上有刀疤的男子:“楊洪升,還不束手就擒!”
咦?韓嘉宜大眼圓睜,有些不可思議,怔了一瞬後,喜意後知後覺爬上心頭。
不是衝他們來的,甚好甚好。她就說她沒這麼倒黴。
刀疤男猛地一拍桌子,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把劍,暴喝一聲:“你們不要欺人太甚!”一躍而起,上前與錦衣衛纏鬥在一處。
韓嘉宜何曾見過這等場麵?她閃避在一旁,伸手掩了雙眼,卻忍不住透過指縫看去。
錦衣衛訓練有素,出手快捷,配合默契,那刀疤男看著身手不錯,但以一敵二,很快落敗,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又有錦衣衛上前,反剪了他的雙手。
“你們這群鷹犬,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刀疤男掙紮著,口中罵罵咧咧,忽的被一聲“啊”的慘叫所取代。
“很吵。”
是先前那個有些熟悉的聲音。韓嘉宜心中莫名,一時猜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前堂安安靜靜,再無人出聲。鄭三哥衝她比了個手勢,韓嘉宜略一思忖,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有人出手卸掉了那個刀疤男的下巴,讓其無法出聲。
韓嘉宜呼吸一窒,不自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莫名覺得有些疼。
她在心裡說,沒事沒事,錦衣衛辦完差,很快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