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晉長眉一挑:“話本子罷了。一家人,不必分得這麼清楚。你想看就拿去看。”他停頓了一下,提醒道:“隻不過這兩本書,消遣可以,不能當真。”
“怎麼說?”
陸晉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情節跌宕起伏,文筆過得去,人物也能立得住,但案件明顯不符合常理,一看就知道寫書的人沒接觸過刑獄訴訟之事,全憑道聽途說生編硬造。”
韓嘉宜隻覺得好似有一盆冷水兜頭潑來,澆得她整顆心冰涼冰涼的。她年紀輕輕以“澹台公子”的名義,憑借《宋師案》揚名,聽到過不少誇讚。這樣被人當麵形容“生編硬造”,還是頭一遭。
她有些委屈,有些慚愧,還隱隱有些不服氣。不過她卻無法為自己辯駁,她的確沒接觸過刑獄訴訟之事,《宋師案》裡的不少案件,確實是她自己虛構出來的。
“當然,話本子,消遣而已,與事實有出入也算正常。你……”陸晉抬眸,詫異地看著繼妹,見她正用一種很奇怪的眼神看著他,他心裡微微一動,繼續說道,“你要是感興趣,改天我讓人給你送去。”
陸晉唇角上揚,牽起意味不明的笑。他輕輕搖一搖頭,狀似漫不經心地道:“蘿卜是個好東西啊。”
沈氏有些意外,笑道:“蘿卜算什麼好東西?家常菜而已,也就是圖個新鮮。”
韓嘉宜隻覺得自己臉頰更燙了,心裡暗暗祈求:彆再提蘿卜了,再提她恐怕就要挖個坑,把她自己當蘿卜給埋了。
然而她也隻是這麼想想,她低垂著頭,一聲不吭。
從陸晉的角度,他能看到他這個新妹妹耳根都是紅的,耳垂上戴著的碧玉丁香耳墜微微晃動,在燈光下發著碧瑩瑩的光。他眸光一閃,移開了視線。
沈氏不知道這兩人之間的暗潮湧動,她含笑招呼女兒:“嘉宜也吃,看合不合你口味。”
這是特意給她準備的。
“合。”韓嘉宜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回答,卻聽自己右邊的陸晉輕笑一聲。她瞬間氣血上湧,尷尬得無所適從。
沈氏不知其中緣故,隻笑道:“你還沒嘗呢,又哄我。”
長寧侯也笑了:“吃飯吃飯。”見他動筷,其餘人才拿起了筷子。
韓嘉宜右邊坐了一個人,她不用轉頭,眼角的餘光就能看見他的側臉。她這一頓飯吃的小心翼翼,也沒有心情去仔細辨彆娘親特意給她準備的菜肴是否可口,隻低頭吃自己麵前的菜。
好不容易大家都擱下筷子,韓嘉宜暗舒一口氣。
長寧侯猶豫了一瞬,才問道:“晉兒,下個月老夫人過壽,你能把那一天給騰出來麼?”
正在出神的韓嘉宜聞言抬眸看向長寧侯,心中一動:要兒子給他祖母祝壽,本是很平常的要求,怎麼侯爺看著十分小心的模樣?是怕陸晉不答應麼?錦衣衛指揮使這麼忙啊。
她不由地瞧了陸晉一眼。
陸晉黑眸沉了沉,神情淡淡的:“當然能啊。”他靜默一會兒,勾了勾唇,笑得雲淡風輕:“父親還有彆的吩咐麼?”
“……沒有。”長寧侯視線在正襟危坐的繼女身上掠過,知道陸晉在這裡,她也不自在,他輕咳一聲,“你這些日子也辛苦了,趕緊回去歇著吧。”
緩緩點一點頭,陸晉從善如流,起身告退。
右邊少了一個人,韓嘉宜覺得心頭的一塊大石似乎在一瞬間被人移去,驟然明朗了許多。
陸晉離開後,並未直接回房間,而是去了練功房。
他小時候住在宮中,這幾年又經常歇在梨花巷,他真正待在長寧侯府的時候並不多。所以他並不意外家人對自己的生疏客氣,甚至習以為常。
不過他在侯府的臥房、書房、練功房,有下人專門打掃。他每次來都乾乾淨淨,就像是他這個主人,一直都在。
兒子走後,氣氛莫名輕鬆了。
長寧侯臉上重新有了笑意:“嘉宜不用怕你大哥,他雖然看著凶,但是對自家人很好。你隻管拿他當親哥。將來你出閣,說不定還要靠你大哥和你二哥跟你撐腰呢。”
韓嘉宜扯一扯嘴角。出閣?讓大哥二哥給她撐腰?
沈氏斜了丈夫一眼,嗔道:“怎麼當著孩子的麵說這些?”
“我難道說錯了?”長寧侯反駁,“晉兒沒給顯兒出過氣?”
“你怎麼就篤定了嘉宜將來肯定會被欺負?”
他們夫妻倆說話,韓嘉宜不便久留,胡亂尋了一個借口,告辭離去。
韓嘉宜這一夜睡的不大安穩,她迷迷糊糊中又做那個噩夢了。疾馳的馬車、向她飛來的羽箭……她猛然從夢中驚醒,看一看沙漏,還不到三更天。
她輕撫胸口,心裡後怕而慶幸,還好是夢。她重重歎了口氣,心想,或許她跟陸晉命裡犯衝,不然也不會白天見了他,晚上就做噩夢了。
她翻來覆去,很晚才睡著,次日清晨很早就醒了過來,精神難免有些不濟。去正房見母親時,得知大哥陸晉已經出去了。她麵上不顯,心情卻一下子好轉。
避過人,沈氏悄聲對女兒說:“你就算怕你大哥,也彆教人看出來啊。”
“啊?”韓嘉宜下意識抬眸看向母親,“很明顯麼?”她心說,是怕,不過更多的是心虛和尷尬。
“你說呢?”沈氏道,“你陸伯伯都看出來了。其實他昨天說的話糙理不糙。你爹不在了,你的親事由娘做主。你將來出嫁,你陸家的大哥二哥都是你娘家人,是要在你身後給你撐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