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 蘇涼在配合花滑隊的要求將他的短節目自由滑編排全都錄製完畢之後,就跟花滑隊的人道彆了。
回家的路上,他和蘇暖還有蔣一波是和秦教練夫婦一起散步回去的, 回程的路上, 秦教練夫婦看著蘇涼,許多次的欲言又止, 最終還是沒有多說什麼。
直等到秦教練夫婦倆回到家中關上門後,林教練才苦笑著道:“我算是知道了,為什麼梁華生提起蘇涼就唉聲歎氣了。”
秦教練也嚴肅地點點頭。
華國迄今為止,出過跳躍技術出色的男單,甚至滑行, 非得要說的話,也還是能揪出一兩個水準還行的。
但是華國的男單選手中,至今還沒有出過一個像是蘇涼這樣, 能夠將藝術和技術結合到這樣極致的選手。
花滑所謂的‘難性美’, 在蘇涼今天的兩段帶著即興色彩的表演之中,體現得淋漓儘致,這兩套節目,有難度、有編排、有技術、有和音樂融合的藝術表達以及加諸在技術難度上的美。
在過去, 華國男單的節目選曲甚至一度被冰迷吐槽為‘選手和音樂各乾各的’, 甚至有冰迷說, 就冰麵上選手們的滑行選曲,哪怕換一個音樂,隻要長度相同, 華國的選手也能毫無障礙地滑下來——因為選手的表現和情緒情感表達, 和選用的音樂實在是沒有太大乾係。
國內有一些小男單迄今還是保持著這樣的觀念, 認為技術的重要性要高過藝術性, 但今天在冰麵上看蘇涼的表演時,有幾個仍舊留隊訓練的男單選手,明顯也因為蘇涼的表現而備受震動。
能夠通過冰上的肢體表演,在完成足夠難度的情況下,將這些難度動作融合到了情感的傳達裡,抓住了在場每一個人的心——這種能夠抓住觀眾的心與目光的選手,華國有過這樣的女單,男單卻是第一回見到。
可惜的是,這個男單已經不屬於花滑項目,而已經是短道速滑項目的選手。
秦教練和林教練,兩人大半輩子都在為國內的花滑事業努力,現在突然看到這樣的一個天才選手卻花落彆家,因此晚上回來的一路上,才顯得格外的沉默。
秦教練歎了口氣:“沒事,咱們不還有暖暖呢嗎?之前咱們就覺得暖暖的天賦好,他和蘇涼既然是親兄弟,這個天賦隻怕相差不大。咱們好好教,暖暖以後的成就未必會比蘇涼差。”
林教練聽到這個,看了老伴兒一眼,歎了口氣:“你沒看暖暖今天說他要學哥哥嗎?我隻怕啊,咱們還沒教暖暖,他就被小蔣給送到他們短道速滑隊去跟著他哥訓練了!”
“……!”
秦教練聽到這話,是一時哽住,無語凝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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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蘇涼回到家裡之後,也沒有過多地討論和花滑相關的話題,不過他爹蔣一波跟他說了,回頭一定好好地去花滑隊幫他敲一筆竹杠。
“對了,920的比賽,你準備得怎麼樣了?”蔣一波雖然天天聽裴景說蘇涼狀態良好,但是他沒有親自盯著,心裡多少有點不放心。
蔣一波甚至有些後悔,自己當初為什麼沒有爭一爭主管蘇涼訓練的權力,隻是想到自己手上還有沐遠笙,再帶一個主攻1500米的全能型蘇涼,蔣一波其實也擔心,自己畢竟年輕經驗不足,如果開口,最後反而會既顧不好蘇涼,又顧不好自己原本的弟子沐遠笙。
蘇涼看出了自家老爹的糾結,他想了想,還是認真道:“老爸你放心,我準備得還好。”
蔣一波:“……”
自己家這個大兒子沒彆的毛病,就是跟裴景說的一樣,問他什麼東西,都說還好。
明明看起來是個冷冰冰的
酷哥模樣,其實隻要不觸及他的底線,提出的請求他基本都能答應。
這也太好哄了,跟暖暖一樣。
想到這裡,蔣一波沉默了兩秒,他也是不明白,自己怎麼就能把這麼大的蘇涼和暖暖放到一起比較的。
但蘇涼有時候比暖暖還更好哄呢,至少暖暖有時候也會控製不住情緒爆哭或撒嬌耍賴,蘇涼則要理智克製得多。
從到家這麼長時間以來,蘇涼雖然很快就融入進了他們一家三口的氛圍中,但是蔣一波這會兒順著思緒卻忽然驚覺,蘇涼從到家裡以來,從來就沒有跟他提過任何的要求——甚至連一句沒有錢都沒提出來過。
蔣一波雖然已經有了兩個養子,但是說到底他其實還隻是個三十歲出頭的單身漢,心思也是有些毛糙的,不像是人家正經父母那麼細膩關懷,他隻記得給蘇涼準備好家裡的各種洗漱用具,大約也跟蘇涼交代過家裡的零錢放在哪裡,可他確實沒有聽過蘇涼提出自己需要任何東西,甚至也沒察覺到家裡放零件的抽屜裡錢有沒有變少過。
想到這裡,蔣一波懊惱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忽然覺得有些心疼蘇涼,這孩子雖然表麵看起來一點問題都沒有,但是畢竟患有那什麼選擇性失憶症,恐怕心裡哪怕知道蘇暖和他是親兄弟,但是在獨自一人時,自己或許也很彷徨失措過吧?
什麼‘沒有任何心態問題’?
蔣一波覺得,蘇涼在這種14歲的年紀突逢大變的情況下,還能這麼鎮定自若‘沒有任何心態問題’,就是最大的問題。
蘇涼或許已經把所有的情緒壓在了自己的心底,等到哪一天這些情緒壓製不住了,蘇涼的心態問題就該爆發了。
驟然之間想到這一點,蔣一波當即有些坐不住了,他突然起身,讓蘇涼在家裡坐著,自己抱起蘇暖去了隔壁秦教練夫婦家裡,把蘇暖暫時拖給了兩位老教練,然後又風風火火地殺了回來。
家裡,蘇涼看著自家老爹的這一係列行動,有些猜不透自家老爹為什麼突然將蘇暖送到隔壁。
等蔣一波飛快地回到家裡之後,他才重新坐到了蘇涼的對麵。
蘇涼有些疑惑:“……老爸?”
蔣一波嚴肅地點頭:“嗯。”
沒讓蘇涼繼續疑惑,蔣一波心裡糾結了一會兒,沉聲道:“小涼,我有些話要和你談!”
在蘇涼點頭之後,蔣一波開口就是:“……小涼,我問你,你是不是覺得,在這個家裡,我隻是暖暖的爸爸,而不是你的?你是不是叫著我老爸,但是其實心裡並沒有真的認同?”
“……”
蘇涼沒有想到,他爹居然開口就是這樣一個問題,他原本平靜地想要否認,但是在對上他爹蔣一波認真嚴肅中還透著關心的視線後,突然就沒法兒將那句簡單至極的‘我沒有’說出口。
他忽然意識到,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他爹說得沒錯。
雖然從心底就知道,眼前的蔣一波就是從小撫養他長大的爸爸,但是他身負穿越之前的記憶,他知道自己是誰,知道撫養、陪伴自己的爸爸曾經在另外一個時空已經過世,於是哪怕在麵對分明是同一個人的這個時空的蔣一波時,在他沒有意識到的隱秘本能中,他是將現在的爸爸,與他曾經的爸爸分開來看待的。
就像是他明知道蘇暖就是自己,但他們兩個實際上又是兩個不同的個體。
眼前的蔣一波,在他的心裡,更像是寄托他對另外一個時空‘爸爸’哀思的對象,他雖然叫著他老爸,實際上,心裡卻沒能真正將自己融入這個家中。
也是在蔣一波這樣直白的問詢下,蘇涼才意識到這個原本自己都沒有想
過的問題。
蔣一波認真地看著蘇涼,他在看到蘇涼的沉默之後,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他想了想,對蘇涼道:“我知道,你現在還正失憶著,你肯定會在心裡想,你原本的父母是誰?他們是什麼樣的形象?你肯定會對你的過去帶有迷茫,所以無法立刻就接受我作為你的家人。”
“但是你叫我一聲老爸,我就是你的爸爸,我對你的關注和關心也是非常認真的。也許你一時無法立刻就接受,可我非常認真地告訴你,我會關愛暖暖,同樣的,我也會關愛你。暖暖他會對我撒嬌,你一樣也可以。”
“我對你和暖暖具備一樣的義務與關愛,你和暖暖也具備一樣的權力。”
“……我的父母親緣淺薄,在這之前,除了暖暖之外,我沒有任何為人父母的經驗,在對待暖暖的時候我也手忙腳亂,也許你比暖暖年長,你比暖暖晚成為我的孩子,你比暖暖懂事,但是這都不是我可以忽視你的理由,也不是你不需要向老爸傾訴心情和需求的理由。”
蔣一波一邊說著,一邊覺得自己的思緒有些混亂,說的話也有些顛三倒四,但他就是這麼個意思。
他是認真將蘇涼當做自己的大兒子看待的,他不希望自己的忽視或疏忽,造成蘇涼任何心理上的不健康成長。
蘇涼原本隻是有些意外地在聽他爹說著話,但聽著聽著,他的眼眶忽然就微微酸澀了起來,就連心口也一陣陣地揪緊。
揪緊的同時,又有幾分想笑——他爹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分明思路的起點,那個所謂的‘失憶症’隻是他的一個借口,卻能夠歪打正著地戳破了他心理上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