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夜來記得,自己的肉身躺在城隍廟正殿右側的廡房中,那裡是黃牆黑瓦。
而眼前的石牆是灰色的,極高,左右看不到邊,直插天頂,仰頭竟看不到牆頭在哪裡。每一塊石頭上似乎都有某種繁複的花紋,但是因為牆麵巨大,她看不到全貌,也無法判斷這花紋是什麼。
穿過這麵牆,背後還是一堵一模一樣的石牆,隻是花紋似有不同。石牆的背後還是石牆,無儘的石牆。
手裡捏著半截熄滅的引路香,還是她在上一個結界的幻象消失前撲在地上搶回來的。
但是這香熄滅了,便毫無用處,孟夜來穿過一麵又一麵的灰色石牆,走了半天,依舊找不到來時的路。
不知道繞了多久,看見地上掉落的一點香灰,孟夜來知道自己又回到了原先的那麵高牆麵前。
剛才像無頭蒼蠅一樣亂兜了幾大圈,她已經筋疲力儘,索性不走了,攤開裙子坐在地上。
孟夜來抱著腦袋,試圖冷靜下來。
一直在原地打轉轉,應該是鬼打牆了。鬼打牆不稀奇,隻是沒想到人會碰上鬼打牆,能穿牆的鬼/生魂居然也會碰上鬼打牆。
真沒想到啊,鬼界玩的挺花,不僅坑人,連自己鬼也坑。
但也側麵說明矮鬼沒有騙她,沒有引路香,走不出去。
那麼,想要走出去,要麼就要有識路的人領她出去;要麼,就是她自己找到出結界的路。
否則,就在這裡等死。
等死是不可能會等死的。
對於一個能徒手從亂葬崗爬出來憑記憶摸回家的人來說,彆說手中還有半截引路香,就算什麼都沒有,她也不可能會等死。
靠彆人不如靠自己。
隻要有火,能將這隻香再次點燃,說不定可以再看到來時路。
如果隨身帶了燒化的黃紙在身上就好了,隻要咬破手指用血代替朱筆寫一張最簡單的明火符,便可以點燃線香。
可惜不幸的是,她沒有帶黃紙在身上,身上隻有一把開了光的小匕首,而這周圍光禿禿的,除了麵前的石牆,什麼也沒有。
但幸運的是,作為一個每天都要生火做飯的廚娘,她知道很多生火的方法。
孟夜來撕下裙子內襯的一角,墊在乾燥的砂地上,又從牆上敲下一塊堅硬的石頭,用匕首的背麵一下下擦鑿石頭邊緣,試圖敲出火星,讓火花落到柔軟的棉布上引燃。
“你在做什麼?”
一個低沉悅耳的聲音在她腦袋上方響起,帶著點懶洋洋的好奇。
“鑿石取火,沒看見麼?”孟夜來顧不上抬頭,眼睛一直盯著手中的石頭,順嘴答道。
“取火做什麼?”
“點香。”
“要點什麼香?”
“引路香,我要回家。”
話音剛落,孟夜來這才意識到不對。
這裡空無一人,自己在跟誰說話?
猛地抬頭,她身邊不知何時竟站了個黑衣青年,正負著手,低著頭含笑看她。
孟夜來仰首便愣住,脫口道:“是你啊,你怎麼也在這裡?”
竟然是上回在娘娘廟裡碰到過的那個特彆好看的年輕鬼。
他怎麼也困到這裡來了?
那人沒說自己為什麼也在這裡,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的匕首和石頭,道:“這能行麼?”
孟夜來擦了擦頭上的薄汗,裙子破了,手腳上也都是泥砂,一擦汗,雪白的臉也碰臟了,隻有一雙烏黑穠麗的眼睛還是亮亮的。
火星是可以鑿出來,但是要引燃棉布談何容易?
她搖頭,誠實地回答:“不一定行。但是總得試試吧,難道坐在這裡等死嗎?”
她不知道的是,落進此處的生魂,大多數的都是在等待中死去的。
她是倔,也是清楚地自己很倒黴,不可能會有人來救她,才拚了命想各種辦法,要救自己出去。
不管有沒有用,不試一試,怎麼甘心。
這青年道:“這樣啊,那姑娘慢慢鑿,我走了。”說罷轉身走了。
“走了?”
孟夜來一怔,旋即反應過來,“……等等,你知道怎麼出去嗎?”
這黑衣青年的身量極高,她一句話的功夫,他已經邁開長腿,離她遠遠的。
孟夜來反應過來,不管三七二十一,連忙跳起來,拎著裙子小跑過去跟上,叫他:“喂,朋友,等等我!你知道怎麼出去嗎?!”
那人不置可否,不緊不慢地帶著她往前走。
暗淡的月光下,因為靠得近,孟夜來看得倒比上回的匆匆一瞥更真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