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水巷的幾個街坊挽著籃子路過孟記,往那嶄新的大門和緊閉的窗戶看了一眼,又盯著門口的大紅布上的“本店裝修停業,七夕煥新歸來,敬請期待”幾個大字,眼中都露出了一點不約而同的幽怨和思念:
今日是孟記停業的第三天,想它。
好吧,也不是純然的思念它本店,而是孟記門口的茶水點心小零食……
一個街坊看了一眼空蕩蕩的巷子,下意識地道:“以前怎麼沒覺得咱們甜水巷空蕩蕩的……”
以前總是覺得孟記門口人多,排隊鬨哄哄看著怪煩的,現在一下子清淨下來,怎麼還怪不習慣的……
另一個街坊也歎道:“是啊,以前出門總要背水囊,後來喝慣了孟記門口的免費水飲,昨日我忘記帶水囊,孟記又沒開門,一直忍到回家才喝上……”
“哎,誰說不是呢,有時候多拿一點小點心,吃飽了也就懶得回家做飯了。”
其實這些占小便宜的行為,那孟家姑娘應當是看在眼裡的,卻從未多說過一句,總是笑吟吟的。如今自個兒回味起來,倒感覺挺不好意思的。
幾人嘴上不說,心中卻都想著,“若是孟記重新開門,多少也來買點東西,意思一下,支持一番。”
幾個街坊說笑間已經走過孟記門前約百步,忽然聞得身後一聲爆響,但這爆響聲奇怪得很,很輕,很克製,卻蘊含著極強的力道,仿佛貼在耳邊響起,震得人心頭一顫。
街坊們下意識地回頭去看,隻見孟記天井中隱隱照出一陣透亮純淨的清光,旋即消失不見。
他們分明記得剛才路過孟記的時候身後沒人,可此時一個身形修長的黑衣青年卻不知何時出現在孟記的門口。
他伸手敲門,雖看不見麵容,衣著也並不見得如何華麗,卻能從這極白極優美的一隻手看出,來者應當是個十分不俗的客人。
他兩指指節叩在沉質厚重的木門上,發出清脆而有規律的篤篤之聲。
應該是個不知道孟記停業的遠道而來的客人,熱心的街坊隔了老遠衝他喊道:“喂——孟記客人——甜品鋪子今天不做生意喲,你莫白跑一趟!”
那人回頭,一笑,漫聲道:“多謝告知。”
幾個回首的街坊見他的麵容,不由愣住。
嶄新的大門打開,這人怡然地走了進去。
直到這人走進去好一會兒,幾個街坊才回過神來,心道:“這……這怕不是仙人吧……”
·
開門的不是孟夜來,也不是百裡明亮,是擔擔。
擔擔自然認得謝琅,在她的印象中,這是個很厲害的哥哥,阿拂姐姐的法術都是他教的。擔擔低頭,小聲叫了句“謝琅哥哥”。
謝琅莞爾道:“擔擔姑娘長高了。”他的目光在新裝的前店逡巡一圈,卻並未看到想看到的人,問道:“你姐姐呢?”
聞言,擔擔看了看後間的堂屋,團團臉上有點憂愁。
孟記後院,堂屋。
天井漫漫有光照下來,淺金色的陽光正打在挽起袖子的少女的身上,愈發顯得烏發如緞,肌膚勝雪。
她半蹲在白月爐前,一手撐在膝上,秋山般的天水青色裙擺逶迤在地,一動不動。
隻看背影,便已是纖弱動人,清麗絕倫。
她眼前一個形狀古樸的丹爐悠悠從半空中徐徐降落,從水缸大小慢慢變回巴掌大小,降落的過程中,悠悠地往少女的臉上噴黑煙。
少女忽的微微搖頭,輕聲笑了出來。這笑聲清脆如銀鈴,卻有二分無奈三分苦澀四分癲狂再加一點漫不經心。
百裡明亮站在她背後,有點語無倫次,大聲道:“老板……師父……孟姑娘!你彆笑了,笑得人瘮得慌啊!”
少女沒有動,緩緩鬆開緊皺的眉頭,便任憑那丹爐裡的黑煙噴在她臉上。
半晌,她默默抹了一把臉,粗暴地把幾片焦黑得已難分辨形狀的不明物體從自己頭發上揪下,輕聲道:“百裡,這就是‘氣瘋蛋糕’,你確定要學嗎?”
百裡:“……”
一塊乾淨雪白的帕子從她背後遞過來。
緊接著傳來擔擔的聲音,似乎真的很擔心她氣瘋,十分擔憂,連弱弱的聲音都提高了一點點,“阿拂姐姐,你搽把臉……”
“擔擔真乖啊。”少女喟歎。
她接過帕子,沒防備地轉頭,滿頭煤灰,黑乎乎的一張臉,一笑,露出一排糯米白牙,然後凝固——
謝琅正低頭看著她,好看的唇線輕輕揚起。
四目對望。
一雙眼睛微微上斜,黑白分明,因為受到驚嚇而表情凝固;另一雙眼睛淺淺含笑,琉璃靜波,莞爾不語,卻沒有任何嘲笑或者譏諷的意思。
此刻,孟夜來心裡隻有一個想法:……淦,謝琅是個狼滅。
他的表情管理好到位這,這樣都沒有笑!
少女表情微滯,風中淩亂。
旋即,她像兔子般從地上蹦起來,退後一丈,胡亂搽了一把臉。
帕子蒙住臉的時候,少女動作又是一滯。
這潔白如雪的帕子上,有極淡的琥珀香味,是謝琅身上的香味。
說來慚愧,謝琅教她禦劍,有些時候兩人不免貼得很近。她聞到他身上的氣息,因為覺得很好聞,所以她偷偷聞過好多下,是以印象深刻,一聞便知。
半晌,她才輕籲一句,把那搽得灰不溜秋的帕子在掌心裹成一團,負手藏在後麵,佯裝淡定地寒暄。
她乾笑兩聲道:“謝兄,你回來了啊,之前聽你的婢子說你出遠門了。”後半句話她沒說出來,還是個十分美貌的婢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