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六十章(2 / 2)

在哭的激動地截口道:“誰說不是呢,原先進厲城的,都些是人家看不起的孤魂野鬼,現在外麵那些鬼都羨慕咱們呢!我原先在外麵的大墓旁邊認識的富貴鬼兒,對我們些窮鬼愛搭不理的,如今卻來問我,有沒有什麼門路能住進厲壇……”

孟夜來覺得這位幽魂大哥十分眼熟,再聽他說話,便想起來了——這不就是在當初她初入厲城在小酒館裡遇到的幽魂大哥麼?

當初是這位大哥說的,她做的祭品,能讓他們聞到氣味,嘗到味道,叫他想起活著的時候。

留下一個念想,雖然不能如何,但這麼一點點念想,便已經是有些人一生的全部。

是這句話,才讓她動了打擊黃牛、在陰間開店的念頭。

也是這句話,才讓她明白,原來祭厲這件事,有著更為廣博豐富的意義。

而她,可以努力成全這份意義。

……

小酒館台階上,有兩條幽魂。他們久彆重逢,卻又囊中羞澀,於是隻點了一個很便宜的酒釀米餅,外加一小壺便宜的水酒。

米餅切成兩份,一鬼一半,拿油紙包慢慢吃著。

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是焦頭鬼,這種鬼最喜歡吃大餅,如有人拿著餅在墳邊經過,便會出聲要餅,又被稱為索餅鬼。

其中一個索餅鬼對另一個作揖,滿是感激,道:“……那幾年,多謝你照拂,你自己都吃不飽,還記得給我送餅……一直沒來得及跟你說聲‘多謝’……”

後者聽到,咬了一口米餅,擺擺手,悶聲道:“大過節的,說這些乾嘛。吃餅,喝酒。”

千言萬語,便在“吃餅喝酒”四個字裡。

小酒館旁邊不知是誰刨了幾座小土堆,上麵扛來個破棚子,幾個幽魂湊在破棚子下麵劃拳,贏了才能喝酒,輸了罰回答問題。

坐在中間的幽魂穿著一件短毛馬甲,興致勃勃,高聲道:“……哎,你們輸了啊!唔,那你們就說說,你們離世前和所愛之人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一個半大的孩子蹲在土堆上,放下手中的奶茶,頓了頓,捂著臉,懊悔道:“……我說的是‘不要你們管我,我恨死你們了’。”

鬼眾一聲歎息。

唯有中間那劃拳贏了的幽魂愈發興奮,指著另一鬼道:“大和尚,那你呢?”

坐在他旁邊的幽魂頭發短短的,是個還俗的和尚,隻是不知是普通的和尚,還是佛修。

和尚幽魂沉聲道:“我說的是,‘我走啦。嫁個好人,不要等我。’”

鬼眾們意味深長地看一眼他的頭發,懂了,大和尚後悔了,還俗了,然後死了。

鬼眾們又是一聲歎息。

一旁有個好心的長臉幽魂看不下去,打圓場道:“唉唉唉,你看你問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問題,越說越傷心。算了算了,彆理他,不說了啊!走,有沒有鬼想跟我一起去去鬼市看花燈的?”

馬甲鬼涼涼道:“玩遊戲嘛,怎麼還玩不起了……再說了,七月半都過去幾天啦?鬼市哪還有花燈啊?”

長臉幽魂爭道:“就是有啊!”

一旁那半大的孩子插口道:“真的有,我剛從鬼市回來。那邊的花燈原本隻放三天,現在都已經七天了,還是很好玩。聽說是鬼王大人讓點的花燈,特彆好看……”

中間的馬甲幽魂哼道:“你這不孝子,生前和父母說那樣的話,不反省就算,你還有心情去看花燈?”

那孩子正要反駁,街上忽然走過來一對中年夫婦,朝那孩子招手,笑罵道:“玩夠了沒?回家去啦。”

孩子從土堆上跳下來,朝中間那幽魂做了個鬼臉,道:“我爹娘都不管我了,要你管?”說罷,歡快地跑走了。

馬甲幽魂:……

他轉了轉眼珠,忽然又問那和尚,不懷好意地道:“大師,那你心中一定很痛苦吧……痛失所愛追悔莫及的滋味可不好受喲。”

和尚幽魂一愣,忽然笑起來,卻不是對他——而是對甜品鋪走出來的一個姑娘。和尚溫聲道:“排了這麼久隊,累不累?”

那姑娘拎著籃子,摸摸他青瓢兒腦袋上短短硬硬的頭發,十分潑辣,“你是不是等得不耐煩?我等你好幾年,你等我這麼一會子就不耐煩啦?”

和尚笑道:“我豈敢?”轉頭問長臉幽魂,“對了,這位朋友,我想帶我夫人去看花燈,請問鬼市要怎麼走?”

馬甲幽魂挑唆不成,一臉忿忿:……今天再續前緣的人有點多啊。

鬼群中,忽然衝出來幾條便衣陰差,高大的紅毛夜叉鬼一把揪住中間那幽魂,一旁侏儒鬼站在紅毛夜叉的肩膀上,喝道:“終於抓住你了!食怨鬼,彆以為你穿個馬甲我們就認不出你!”

食怨鬼靠怨氣為食,不僅吃人的怨氣,還吃幽魂的怨氣。找不到食物的時候,慣會挑唆彆人,勾起怨憤怨悔,危害陽間和鬼界的治安。

盜墓鬼掘墳,食怨鬼誅心,都是陰司要捉拿的逃犯鬼。

將那食怨鬼押走,夜叉陰差道:“大家彆聽這個壞鬼挑唆。珍稀陰世生活,切莫違法亂紀。”

鬼眾們相視而笑,道:“誰聽他的!”

“剛才就覺得這貨壞得很!”

“走啦走啦,去孟記買點蛋卷,帶到鬼市看花燈去咯……”

……

人的一生,會開始新的生活,會認識新的人,可能會和老朋友不期而遇,也可能在某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時刻,和有些朋友說了最後一句話,然後永遠分彆——很多時候,連他們自己也想不到,原來這樣輕易地,輕描淡寫地,就永遠分彆了。

可這一刻,孟夜來迷迷糊糊地想到,所謂生死,不過是一段生命結束,換一個地方,重新開始。可以天大地大無所羈絆,也可以尋尋覓覓和所愛之人重逢。

她忽然意識到重築厲壇的意義——如果沒有厲壇供養這些無主無祀的幽魂,這一切都不可能發生。

少女臉上已有一絲酡顏。

她盯著長街上奇奇怪怪的幽魂,忽然轉過臉,問謝琅,“厲壇結界那麼大,要催動祭厲陣法,一次會不會要用很多修為?”

謝琅不置可否地勾唇,“也許。”

少女又問:“你說,北境鬼王他……他做這種事,是為了什麼?”

重鑄厲壇,再造枉死城,全都是吃力卻未必討好的事情。

謝琅道:“不為什麼。”

少女喝了一口酒,眼睛越喝越亮。她蹙著眉,不響,仿佛是在思考一些很糾結很複雜的事情。

謝琅緩緩道:“也許隻是因為,有朋友對他說過,變成孤魂野鬼,是一件很可憐的事情。他想要找到他的朋友而已。”

少女腦袋已經有點暈,卻又喝了一大口酒,仰頭看他,拍拍胸脯道:“我也出了一份力!”

從盤算著開這家陰間分店開始,她就沒想過盈利的事情。到目前為止,都是拿陽間主店的利潤在養這間分店。

聰明的修士不會這麼做,精明的生意人也不會這麼做,孟夜來腦袋悶悶的,心中卻想,“但有時候糊塗一點,也挺好……”

有一種人,酒量不深,但喝起酒來,眼睛卻越喝越亮,越醉越亮,讓人搞不清楚她到底醉了沒有。

孟夜來就是這種人,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這種人,一下子空腹猛灌幾口酒,越來越起勁,抱著酒壇子不撒手。

謝琅發現這一點的時候,她已經醉了。

更糟糕的是,她覺得自己清醒得很,從來沒有這麼清醒過。

謝琅低頭看她。清麗的少女,雪白的麵龐,耳垂、鼻梁上泛起淺淺酡紅。

她的眼睛烏黑穠麗的,亮極了,心無旁騖地凝望著他,然後目光漸漸下移,盯著他的喉結,嘿嘿笑起來。

兩人靠得極近,呼吸間有濕潤的微甜的酒意。

謝琅唇舌微乾,琉璃靜波般的眸光閃動,低聲道:“你看我做什麼?”

少女笑得很甜,沒頭沒尾的,忽然道:“謝琅,你真好。我相信你,我永遠相信你。”

謝琅心下轟然一聲,心臟仿佛被她緊緊捏在手中,細小的酥麻的喜悅湧上來,連呼吸也微微凝滯。

……

屋簷下的二樓,一目先生捧著一隻托盤,托盤上一口大碗,領著阿檀婁二鐵生幾個人排隊上樓,左看看,右看看,“咦,老板人怎麼不見了”?

一目先生瞪眼道:“阿檀,不是跟你說把老板留下來嗎!”

阿檀道:“我說了啊。老板原來是在這裡啊……”

一目先生又瞪婁二,“讓你做快點!還讓老板等你!”

婁二委屈道:“本來就是費時間的湯嘛……我已經很快了……”

窗口,青裙少女輕飄飄地跳進來,身後還跟著個黑衣青年。

謝琅在小酒館一擲千金買下刁麻子的綠豆糕時,作為小酒館的老板,一目先生曾見過他,印象深刻。

此刻他捧著托盤小撇步飄上前去,笑道:“謝公子,您也在這裡啊。哎呀,不好意思,我們隻做了一碗湯。”

少女道:“什麼湯?你們請我喝湯?”

婁二道:“是啊,老板!你對我們這麼好,我們也沒什麼可以報答的,這幾天陽間那麼忙,你還親自過來幫我們……我們合計了一下,想請你嘗一嘗我們這邊的特產。”

少女道:“好。拿勺來。”

眼前的四條幽魂覺得老板好像有點不對,但是哪裡不對又說不上來,隻覺得少女的眼睛很亮,格外的水汪汪。

她雖然在跟他們說話,但是眼睛卻直愣愣地看著前方。

一目先生看了看孟夜來,又看了看謝琅,愣道:“這……”

這是怎麼回事……老板怎麼跟喝醉了一樣?

謝琅托住她的胳膊,道:“她喝了一點米酒。”

四個夥計麵麵相覷,均是想:“屋頂也沒有下酒菜啊,怎麼喝成這樣?”

一目先生到底是開過小酒館的人,也很有經驗了,放下托盤,揭開碗蓋,熱切地道:“那正好,喝酒之後最適合吃一點疙瘩湯,陰間特產,暖胃哩!”

桌子上,一大碗熱氣騰騰的黑灰色糊狀物。明明離了火,卻還在“咕嘟——咕嘟——”緩緩翻著小泡泡,散發出極為詭異的氣味。

孟夜來接過勺子,盯著這碗糊糊,有點懵:“……這是什麼?”

婁二自豪道:“老板,這是我們陰間特產,泥漿疙瘩湯!”

孟夜來腦袋懵懵的,盯著這碗泥漿疙瘩湯看了一會,須臾,手拄著木勺,眼睛緩緩閉上……睡著了。

謝琅拍拍婁二,“做得很好。下次彆做了。”

說罷,他彎腰,俯身抱起少女,不疾不徐地離開。少女揪住他的衣襟,閉著眼睛拱了拱,找了個舒服的角度,沉沉睡去。

留下身後四條目瞪口呆的幽魂。

·

這一覺睡得極沉,不知睡了多久,睡醒已是大天光。米酒勁兒綿綿的,孟夜來頭倒是不疼,但是肚子很餓。

她披衣坐起來,在床邊坐一會發呆,薅了一把頭發,懊惱地心想:“怎麼回事……我為什麼喝了半壇子米酒就醉了?以前明明不止這麼點酒量啊……”

轉念一想,幸好幸好,隻是醉了睡了一覺而已。酒量不大,也不丟人。

外間傳來一股甜甜的香氣,她餓得肚子咕咕叫,走出去,正好看見百裡。

她揉揉頭發,道:“百裡,你煮什麼了,好香啊。……你乾嘛這麼看著我?”

百裡搔搔臉頰,一副“不知道該不該說算了還是不說了”的表情,道:“……不是我煮的。”

孟夜來莫名其妙,往庖廚走去,“你乾嘛讓擔擔煮東西?”

誰知,刺團跟著擔擔,從前店走出來,一看見她,刺團笑嘻嘻捧臉,滿腦袋的頭毛都便成粉紅色甜蜜泡泡的樣子。

隻有擔擔最正常,靦腆地低著頭,小揪揪幾乎要戳到地上去了,小聲道:“阿拂姐姐……你頭暈不暈……”

“……我還好,不太暈。”

但為什麼眼前的三個人好像要暈倒了一樣?

孟夜來隱約感覺到喝醉酒這件事情,好像沒有她自己記得的那麼簡單。

她走到庖廚,正好謝琅走出來,唇角微勾,“醒了?”

孟夜來懵懵地點頭,她往灶上探了探頭,乾笑兩聲,道:“你在做東西嗎?好——”

忽然,她的目光落在謝琅的脖頸上。

雪白的肌膚,漂亮的喉結,隻是側麵突兀地多出了一點櫻桃色的紅痕。

“香”字停在嘴邊,孟夜來定住,巨大羞恥感如潮襲來,緩緩石化。

作者有話要說:終於寫到這裡了,呼呼。

這章不好斷開,所以昨晚沒寫完,隻能二合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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