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坊賭坊裡有些修士聽到,簡直難聽的金星亂冒,天旋地轉,扔下籌碼,破口大罵道:“是誰在唱歌,彆唱了!!……唉,又輸了,真他媽的晦氣!”
……
唱完生日歌,少女吹熄掌心焰——當然,不是真正的吹熄,而是她吹氣,謝琅熄滅掌心焰。兩人抬眸,均是笑了起來。
若是有第三個人,尤其是小白這種完全看不懂情情愛愛的小鬼在這懸崖上,見狀必定要大為費解,大呼牙酸,道是“這麼無聊這麼沒意思的事情有什麼好笑的??”
然則,世間恰恰是有意義有目的之事太多,不為任何目的,去做無聊的事情才顯得格外珍貴。有人耐心無限,願意陪自己做無聊的事情,當然高興,當然會笑啦。
輪到許願,孟夜來垂眸凝視著法印,冥想片刻,神情似乎有點害羞,卻又十分誠懇。
須臾,有點好奇地抬眼問他,“這次能聽到嗎?”見謝琅不說話,她懵然,又道:“欸等下,我剛才沒有閉眼,是不是失靈了?我再來一次……”
謝琅道:“聽到了。”
她凝視法印的那一刻,少女微帶鼻音的軟糯聲音在他的腦海響起。
她絮絮道:“其實也沒什麼,隻是,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想和你一直待在一起,像現在這樣,就很開心了。”
一字一句,清晰無比。
跟他聽到過的祈願相比,這實在是個太過樸素的心願,甚至根本不能稱為心願,隻是一種期盼而已。
心牆卻像是被紅眼睛的小兔子慢吞吞地撞了一下,而這隻小兔子根本不知道她撞開的是什麼樣的地方。
一盞花燈浮在他們的腳下,謝琅看著那團照亮黑夜的柔和光暈,神色微凝。
那種神色,比喜悅更複雜,就仿佛是為這一句話等待了千百年,而當他真的聽到的時候,小心翼翼,無比珍重,不知所措,生怕她下一刻會將這話收回去一般。
須臾,見眼前的少女並沒有任何反悔的意思,笑意才緩緩浮上來,謝琅道:“這有什麼難的?無論何時何地,我們都會一直在一起。”
他說的這句話,顯然比孟夜來方才的心願更為情重。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也不知明白了沒有,盯著油紙包,喜滋滋道:“來吃蛋糕……不對,來吃甜甜圈吧!”
她捏起那隻小小的甜甜圈,咬了一口,唔,柔軟蓬鬆,糖霜裡帶著濃鬱的肉桂香氣,一種甜食帶給人的天然的愉悅感緩緩湧上來,她眉眼彎彎,笑道:“你吃不吃?很甜,你一定喜歡。”
謝琅軟薄的唇角勾起,沒有說話。
孟夜來也不客氣,因為本來就是她的生日嘛。她又咬了一口,這時候謝琅忽然傾身上前,偏頭,就著她的手,咬了一口甜甜圈的另一邊。
少女猝不及防,眼睛瞬間瞪大。唇瓣之間,隻有一層薄薄的糖霜,他的鼻尖擦過她的臉頰,停了一停,旋即離開。
近乎於一個吻。
比一個吻更曖昧。
其實隻有一瞬間,他的輪廓,他的下頜線,耳垂下的一粒小小痣,甚至脖頸上還未消去的旖旎紅痕,都在她睜大的眼睛裡無限放大。
呼吸間全是糖霜和琥珀的香氣,她愣愣地咀嚼,像一隻呆呆的兔子。
“嗯,很好吃。”謝琅在笑,他是故意的。
“你……”少女不由又羞又忿,三口兩口飛快把甜甜圈塞進嘴裡,她正要開口,袖口的紙無常忽然悠悠飄出,傳來百裡明亮的迅音。
紙無常道:“你們在哪裡?不用去彆處,來鬼哭歌坊,有人說看見過鬼醫在這裡出現。”
……
他們在懸崖上待了不到兩柱香的時候,百裡便找到了鬼醫的蹤跡,這麼快?
孟夜來不由狐疑地看著謝琅,道:“剛才那‘引路大王’帶百裡去的方向便是白骨塔樓,這麼巧?”
謝琅慢條斯理地道:“的確很巧。”
少女看他,反應過來了,“其實你一開始就知道鬼醫在歌坊。隻是……”
謝琅低頭看她,徐徐道:“隻是什麼?”
孟夜來:“……”——隻是他為了跟她單獨待在一起,才叫了個胡說八道的小鬼來帶走百裡明亮。
兩人辭彆花燈海,往山下那座名叫“鬼哭歌坊”的白骨塔而去時,那些花燈恍若依依不舍,飄在山徑旁邊,一路照亮行路。
鬼市的夜風冷冰冰的,風聲裡送來的少女聲音卻十分柔軟,斷斷續續道:“……謝琅,其實我有好多問題想問你……”
青年聲音含笑:“洗耳恭聽。”
少女絮絮叨:“……那些花,到底是什麼花?為什麼你這麼鐘情它,卻沒人見過它?……如果祭厲會讓你修為受損的話,那我能做什麼幫幫你的嗎,補品糖水你吃了有沒有用?還有你的過往,我全部都想聽。哦哦對了,傳聞說鬼王法相萬千,那……你會變裝嗎……”
“這麼多問題啊,你叫我先回答哪一個呢?”
“……嘶,不如你先詳細說說那個變裝的事情……”
·
“多謝兩位。”百裡向方才指路的一對年輕男女道了聲謝。
鬼市歌坊的塔樓之中,歌聲曼曼,紅紗姣姣,香霧嬈嬈,衣香鬢影行於其間,多戴金玉麵具,其上大多飾有各種靈石珠寶,華麗張揚。
銷金窟中,鬼化形為人,人恣狂似鬼,紛紛不辨。
百裡戴著鬼笑儺麵,固然有點格格不入,但是他眼前的這兩人,也是樸素得有點紮眼了。女子一身雪衣,男子月白衣袍,周身無有任何裝飾,隻戴了一張玄鐵麵具。
這種衣服,這種裝束,誰都能穿,但是這兩個人穿出來,就是不一樣。
雖然覆鐵麵,看不清麵容,但幾乎光看其身形秀儀,舉止極是從容,旁人便已經能明白:這兩人若是尋常人,必是人中龍鳳;若是修士,定是天之驕子。
雪衣少女柔聲回道:“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隻不過她身體似乎不大好,隻站了一會,便輕輕按住心口。
百裡也不好意思再打擾,拱了拱手,便尋了一處去等孟夜來和謝琅。
他轉身離去之後,那雪衣少女在麵具下蹙了蹙眉,朝向身邊的青年,猶豫片刻,終是開口道:“大師兄,不知道怎麼的……我方才好像,好像聽見孟師姐的聲音了,好像是……她的亡魂在嘶喊著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