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2)

長歌靜靜坐在正廳中等待, 腰挺得筆直, 眉頭微蹙, 黑白分明的眼底藏著憂思。

這一坐就到了三更末,容菡提著燈過來拽她, 要生拉硬拽帶她回她院中睡覺。

長歌坐著不動, 蹙眉道:“我想不通, 為何皇上要將父親和哥哥留在宮中。”

這個時間,這麼微妙,她真的很害怕禍事重演。

“你啊, 真的是太緊張了, 關心則亂。”容菡將燈放在一旁,歎道,“你想想,如今那兩個王爺, 昱王得了百姓愛戴,景王得了首富萬貫家財, 公爹又得了什麼?帥印被奪,軍功被奪,二叔還下了天牢,皇上就算真動了什麼心思,他要動的人也該是昱王和景王,公爹眼下在他那裡還排不上號。”

長歌被點醒,自嘲地笑了出來。

是啊,看看她緊張成了什麼樣子?一點風吹草動而已, 怎麼又被前世那些鮮血噩夢魘著了?如今分明已經是另外一番局麵,皇上真要動,首當其衝的也該是昱王和景王,父兄真的還排不上號。

這才由容菡拉著,送回自己的院子裡。

一番梳洗後,長歌躺在床上,心中想的又是另一樁事了。

如果父兄今夜留在宮中不是懿和帝的意思,那必定就是父親主動做了什麼。

——父親他做了什麼?

長歌心中想著事,睡得太晚,第二日還是夭夭到床前將她搖醒的:“姑娘,快醒醒,國公爺已經帶著世子爺和二公子回府了。”

長歌聽得聲音,猛地睜開眼睛來,瞌睡刹那間清醒。

她簡單收拾一番,便帶著兩名婢女疾步往前院走去。方過了抄手回廊,就聽得慕雲嵐清朗的笑聲:“瞧瞧咱們這個好妹妹,昨晚父親和大哥在皇上的養居殿外跪了一夜,心力交瘁,她卻在家裡呼呼大睡,日上三竿了還不起床。總覺得這麼多年白疼了這個妹妹是怎麼回事?”

容菡笑道:“二叔這可是冤枉長歌了,昨夜她坐在此處等父親,遲遲不見父親歸來,嚇得一張臉雪白,都快哭了,我好說歹說才將她拉回去睡下。”

慕雲嵐打趣道:“那她這睡也睡得太實在了些吧,我記得我妹妹不屬豬啊,該不會是抱錯了吧……”

話還沒說完,頭頂猛地一疼,卻是慕瑜毫不手軟“啪”地一聲拍在了他腦門兒,沉聲斥道:“再口無遮攔,直接給我領軍棍去。”

長歌方進門,便見得這幅畫麵,慕雲嵐捂著腦門,委屈地看著慕瑜,表情很誇張。

慕瑜一身玄衣坐在上座,方過不惑之年,正是男子鼎盛的年紀。他器宇軒昂,五官深刻俊朗,常年征戰又使他身上帶著武將的凜然之氣,端坐在那裡,原本就不怒自威,又被慕雲嵐的話惹得不悅,此時薄唇緊抿的樣子還當真有些懾人。

聽得長歌的腳步聲,他循聲看來,臉上冷意頓時消散,深邃漆黑的眸子裡浮起慈愛的笑意,原本緊抿的唇也微微一揚,成了最溫和的弧度。

見長歌站在門口,呆呆看著自己,笑著朝她招了招手:“長歌,過來爹這裡。”

隔著整整一輩子的一聲“長歌”,讓她的眼淚當下奪眶而出。

她有多長時間沒有見到父親,聽他叫她一聲“長歌”了?

她上次和父親在一起是什麼時候?

是上輩子的懿和三十一年,北燕二十萬大軍兵臨長河郡,父親臨危受命,帶軍出城。她當時心中就有非常不好的預感,一整夜沒睡,第二日一路送著大軍到城外。父親坐在馬上,銀甲在太陽底下閃著光,熠熠生輝,仿佛神壇上的英雄,讓人心生敬畏膜拜,又不敢靠近。

他見她還不肯回去,翻身下馬,走到她身邊,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溫聲道:“長歌,回去吧,待到春暖花開的時候,爹和你的哥哥們就回來,回來陪你踏青,可好?”

那時是二月,冰雪初融,春暖花開實在是個很近的承諾。

因為很近,所以才容易安心——父親是知道的吧,所以故意說得很近。

她這才點頭:“好,我回去等著父兄歸來。都說最是牡丹傾國色,花開時節動京城,父親歸來後,帶我去洛陽看牡丹可好?”

“好,待我歸來,陪長歌去看牡丹。”

待我歸來,陪長歌去看牡丹。——這就是上輩子,父親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

自那以後,生死兩茫茫。

父親奔赴戰場,為守衛疆土浴血奮戰,那樣一個鐵骨錚錚頂天立地的英雄,卻被他的君王無恥構陷,含恨而終,死後還被……五馬分屍。

五馬分屍啊……

長歌想起上輩子的噩夢,手指緊緊掐著門,掐得指甲一片慘白。

慕瑜、慕雲青、慕雲嵐和容菡見她站在原地不動,臉上淚流滿麵,頓時斂了笑意。

慕雲青起身往她走來,柔聲問:“長歌,怎麼了?”

長歌被慕雲青的聲音拉回當下,匆匆擦了下眼淚,正要隨意找個借口,卻聽慕瑜淡道:“你們都下去,長歌陪我說說話。”

待所有人走了,長歌才走到慕瑜近前,慕瑜看著她,輕歎一聲:“這麼長時間了,還在生爹的氣?”

長歌怔了下,仔細往“生氣”這裡想了想,方才領會到,慕瑜說的應該是指她南下勸他卻無功而返一事。

長歌連忙搖了搖頭:“我怎麼會生爹的氣?”

“那為什麼哭?”慕瑜深邃的眸子裡滿是柔和,“我的女兒一向堅強勇敢,從來不這樣哭的啊。”

是啊,上輩子的長歌,在滿門被滅後都能一步步穩穩走上權力巔峰,夫妻恩愛多年後又能麵不改色毀了心裡那人的國祚,她的心硬得連她自己都歎服。

可是自重生回來後,她卻像是變了個人,每每見到那些早已經失去的親人又這樣鮮活地回來,圍在她的身邊,她就會忍不住流淚哭泣。

她以前從來不這樣小女兒姿態的。

“那日是我太過狹隘自私,為了自我保全,竟要爹爹放棄百姓,任他們在匪賊刀下自生自滅。”長歌垂著眸子輕道,“我是怕爹爹怪我,對我失望,先哭了,爹爹一心疼我就會既往不咎了……”

慕瑜生生被她逗笑:“又在胡說八道了!你明知道我不會怪你。”

長歌眼底閃過慧黠,趁機轉移話題道:“爹和大哥昨夜為何會在宮中一整夜?今日二哥這麼快就能回來,又是為何?”

慕瑜神色微斂,道:“我昨夜在養居殿外跪求了一夜,求皇上放了你二哥。皇上果然不理會,於是今日朝上,我便捧著二十萬大軍虎符,當眾交回皇上手中,向皇上求了恩賜。”

長歌聞言,雙目頓時圓睜:“這麼快?”

太快了!他們雖然早有這個打算,二哥入天牢也是為了這一日鋪路。但現在時機還沒有到,還不能告老還鄉,二十萬兵權卻是他們的底牌,在時機還未到時就這樣打出底牌,怕是會招來後患。

之後再想全身而退離開朝堂這是非之地也怕不容易了。

長歌蹙眉道:“此事應當步步為營的。”

慕瑜靜靜看著長歌,半晌,輕歎一聲:“為父知道不妥,但段廷是隻老狐狸,如今你令他生疑,他既咬緊了你,不撕下你一身皮肉他便不會罷休。我怎能放任他盯著你?你娘費儘心思將你藏得這麼好,若是為了成全我,卻為你招來禍事,我往後還有何麵目下去見她?”

“不,不是的……”

她並不全是為了父兄,杜崇的事她分明可以坐視不理,是她私心裡想要成全那個人……

“如今,隻有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交還虎符,出其不意,段廷方才能被我誆住。畢竟這麼多的財富,如果沒有足夠的權勢來庇護,不僅毫無益處,反而會給滿門上下招來殺生之禍。東宮倒後,杜家禍事就是前車之鑒。段廷以為是我慕家得了首富全副身家,若果真如此,我就該牢牢握住兵權不放才是。”

慕瑜雙眸微眯:“我如今放了這兵權,便是在告訴他,他懷疑錯了人。”

……

“本王就說你是懷疑錯了人!那慕長歌是滿京城出了名的廢柴,除了會投胎一無是處,慕雲嵐那段日子又在天牢裡,慕家哪兒還有人有這等通天的本事,從父皇和本王手上奪去杜崇全副身家?比起慕家,本王始終相信是老三!”

昱王府書房內,昱王扇著扇子走來走去,這大冷天的,他上火硬是上得滿頭大汗。

實在是因為方才朝中,慕瑜太過出人意料,為了救個慕雲嵐,連夜跪了一夜無果後,竟當場交還兵符。將一眾文臣武將驚得紛紛傻眼,連皇上都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

此時,段廷輕歎一聲:“看來確實是臣想多了,若是慕家果真得了杜崇全副身家,沒了兵權庇護無異於是自尋死路。”

昱王心裡冒著酸味,輕哼一聲:“這慕家兒女可真是個個好福氣,先是一個慕長歌被驕縱得要上天,再一個慕雲嵐,慕瑜為了救他出來,竟心甘情願放棄手上整整二十萬兵權。父皇原意隻是想敲打敲打他,沒想他這麼耿直,直接就打了底牌出來,父皇此時怕是做夢都要笑醒了。”

“你說這慕家兄妹怎麼就這麼會投胎?”昱王越想越酸,問段廷道。

他的父皇要是有慕瑜一半,不,十分之一心疼他,他還和他的兄弟爭個什麼勁?

段廷聞言笑了,臉上深刻的紋路隨著他這一笑倒有幾分親切:“殿下是不知道當年的鎮國公夫妻多麼恩愛,一生一世一雙人,說得大約就是慕瑜夫婦了。可惜紅顏薄命……慕瑜血氣方剛的年紀,這麼多年硬是抱著塊牌位過日子,也算矢誌不渝了,愛護兒女自就沒有什麼保留。”

……

慕瑜放權的消息,兩日後便傳到了西夏。

“爺,大事不妙。”

蒼術快速走進,一臉凝重之色,回稟道:“鎮國公前日已向皇上交回兵權,郡主計劃像是提前了。”

時陌正在棋盤上獨自與自己對弈,聞言心思微轉,眼中卻是閃過一絲笑意。

“爺為何反倒笑了?”蒼術不解,“咱們二月方可回朝,郡主若是計劃提前,豈不是要與您錯過?”

時陌瞧了他一眼,反問:“你道皇上為何忌憚鎮國公?”

蒼術遲疑了一下,直言道:“國公爺英勇無匹,功高震主。”

時陌點了下頭:“表麵上是這樣不錯,但最重要的一點你卻沒有說到。”

“最重要的是……”

“皇上懷疑鎮國公有叛逆之心。”時陌淡淡點破,“如今鎮國公主動交回兵權,無異於是給皇上吃了一顆定心丸,皇上此時必定已對慕家滿門放下了大半戒心。但也隻是大半而已,剩下那一半,就看鎮國公何時請辭,告老還鄉了。”

蒼術還是不解:“鎮國公告老還鄉,必定要把郡主也一並帶走,爺也不著急的嗎?”

時陌手中一顆棋子擲出,“啪”的一聲正中蒼術腦門,蒼術捂著頭,聽時陌淡淡斥了一聲:“榆木。”

“如今京中那兩位王爺正鬥得如火如荼,朝中文武百官都忙著結黨站隊,若是鎮國公在此時請辭,反倒是一股不可多得的清流,倒是要提醒皇上他此時正是手中無人,像慕瑜這等忠直之臣,才能真正為他所用。你說,他還會允慕瑜請辭嗎?”

蒼術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這樣一來,郡主豈不是隻能按兵不動,在京中耐心等待下一個時機?想她時機還沒等到,倒先把爺等了回去,必定有趣!”

時陌看著棋局,沉吟道:“但我既能想到這一點,她也必定能想到。既如此,慕瑜卻又為何會如此貿然心急交回兵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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