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1 / 2)

那年, 長歌隻有六歲。

時陌在將她救下的當場就殺了那對人販子, 殺伐果決令人心驚。那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來這個從來溫潤如玉的公子一旦出手, 竟是這樣狠戾。

他不置一詞地殺人,亦不屑多說一個字。以至於破廟裡其他避雨的行人都將他當成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被嚇得哆哆嗦嗦不敢吱聲, 風雨裡隻能戰戰兢兢地擠到角落裡去躲雨。

時陌自始至終沒讓長歌看到死人,他將抱她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身子, 在她耳邊柔聲道:“長歌,我來了, 你可以睡一會兒。待雨停了, 我再帶你走。”

長歌躺在時陌溫暖有力的懷裡, 終於鬆下了她死死撐著的那口氣,沒一會兒就昏睡了過去。

她醒來的時候已經身在客棧,換了乾淨的衣服, 躺在香甜的被子裡, 隻是渾身發熱發癢。她想伸手去抓, 剛舉起來卻被人握住了手。

“長歌,不能抓,會留疤的。”

長歌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見這是一間乾淨的廂房。雖然乾淨,卻不大,桌椅陳設簡單, 也不是名貴的木材。門窗緊閉著,光線不夠敞亮。

身處在陌生的環境裡,唯有守在她床邊的時陌讓她心安一些。

她艱難地看向時陌,啞聲問:“這是在哪裡?我們不回行館嗎?”

時陌溫柔地撥開她額前的頭發:“長歌,我們現在在客棧,暫時還不能回行館。”

“為什麼?”長歌問了一聲,忽然想起自己此時滿頭滿臉的包包,腫成了個豬頭,麵目全非,不由哭道,“也是,我醜成這個樣子,是不能回去驚了聖駕。”

時陌聞言輕笑一聲:“真是個愛美的傻姑娘啊,但如今不能帶你回去卻不是因為這個。”

“那是為什麼?”

時陌眼色刹那間有些黯然:“因為我不能讓彆人知道是我救了你,隻能請人傳信給你爹爹,讓他來接你。在這以前,我們就隻能在這裡等他,哪兒都不去。”

她那時若是再大一些,應該就能明白他的用心了。可惜那時候她太小,還不懂得權勢的較量和爭鬥,隻曉得不滿。

“為什麼不能?那麼多人來尋我都認不出我來,連時照也不能,隻有你將我認了出來,你比所有人都厲害,你應當讓皇上知道。他曉得了你的好,就會喜愛你重視你了。”

時陌淡淡一笑:“可我若是讓皇上知道你都這樣了我還能將你認出來,那我將會失去一件很重要的東西。”

長歌茫然:“是什麼?”

他深深凝著她,未置一詞,半晌,撫著她的頭發:“你還太小,說了你也不懂,睡吧。你如今多睡一些,待你爹爹趕來時,你就能好去大半了。”

小長歌本來還在不滿他的前半句,結果到後半句時,沒抵抗住“好去大半”的誘惑,真的乖乖閉上了眼睛。

隻是臉上身上發癢,弄得她難受,還是想去抓。

時陌連忙抓住她的手:“彆抓,我替你呼呼。”

然後他就俯身替她吹著臉上的痘子。

溫暖好聞的氣息溫柔地拂在她的肌膚上,是稍微緩解了一些癢意,不過還是很難受。可惜雙手被他按著,長歌也沒辦法動彈,隻能艱難地在他的氣息裡睡去。

心裡想著,等他一會兒走開了再抓。

結果那一覺睡得格外崩潰,每每半睡半醒間想要抬手去抓的時候,都有一雙溫熱的大掌將她的手緊緊握住,不讓她胡亂動彈。

他怎麼還不走啊!

長歌崩潰到極致,隻能閉著眼睛求時陌:“讓我抓一抓吧,真的好癢啊。”

時陌一麵拒絕她的苦苦哀求,一麵溫柔地湊到她的皮膚上,小心翼翼地替她吹著。

長歌受不住,掙紮著哭道:“不行,還是好癢……留疤就留疤,我不想再這麼癢了……”

時陌沉默了一會兒,忽道:“長歌不是一直說長大後要嫁給我嗎?你若是留了疤,我固然也會娶你,但到底心中會覺得遺憾吧。”

他俯身,輕輕吻在她的眉心:“長歌,為了你未來的夫君不覺得遺憾,就為我忍一日好嗎?我保證,明日你就不會再這樣了,我會讓你很快好起來的。”

長歌閉著眼睛,艱難地糾結了好久,終於還是在時陌溫柔的哄騙裡忍了下去,沒再反抗了。

等她再長大些的時候,她回想起那日時陌的話,心裡真是……好氣啊!

真是和時照一樣的混蛋!她好看的時候就認得她,她不好看立刻就認不出來了!還遺憾?我又不是非你不嫁,要你遺憾個什麼鬼?

所以十歲那年,她的母親給她戴上平平無奇的麵皮又要她答應此生不嫁入帝王家時,她並不怎麼猶豫就答應了。

心裡還能想著,要恭喜時陌以後都不會覺得遺憾了嗎?

是直到她真正長大識得情滋味以後,她才真正懂得了當日時陌那句話的意思。

他不是在替他自己遺憾,他的遺憾應當是在替她遺憾吧。

畢竟,哪個女子不會為了自己身上的瑕疵而心生遺憾呢?

可見時陌對她,從小就很負責。

他日夜不合眼地守在她床前,待父親來接她那日,她的燒退了,臉上也不癢了,已經平安結了痂。

可是時陌將她好好地交給了她的父親以後卻立刻快馬加鞭趕了回去,最後先她父女三日回到了行館,以至於當年所有人都以為,真的是鎮國公第一個尋到了她,竟沒有一人知道,其實是時陌將她從萬劫不複的邊緣救回。

……

“時陌的心思可真深,那時候他也就十三歲,竟能做到這一步。”時照回憶往昔,不無感慨,“他騙過了所有人,若不是因為我的心思全在你身上,怕也不會發現,原來當年竟是他第一個找到的你。”

長歌抬眸靜靜看著滿樹桃花灼灼,淡道:“若不是自小活得太艱難,他如何會小小年紀就有那般的城府?晉王殿下頗受寵愛,自然體會不到這其中的辛酸和艱辛。”

他當年對她說,若是皇上知道她都這樣了他還能一眼將她給認出來,那麼他將會失去一件很重要的東西。那時候她太小還不懂,後來經過那些恩怨,她才終於明白了。

懿和帝對時陌不是簡單的不喜,而是憎恨。

恨一個人,就是他想要什麼都不會讓他如意。他要什麼不會給他什麼,他不要什麼偏要讓他去領受什麼。

——這就是懿和帝對時陌的父子之情。

若是當年時陌救下她以後就立刻帶她回行館,懿和帝一看到她那張怕是親哥哥都認不出來的豬頭臉,再看看時陌,就什麼都能明白了。

一旦懿和帝知道了時陌的心思,那麼時陌這輩子也隻得與她無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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