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長歌和十公主離開國公府後, 馬車一路疾行打西而去, 十公主看起來竟似比長歌還要急切。她常年幽居深宮, 難得出宮一回,見得大地回春,兩旁道路姹紫嫣紅,田園風光彆致, 眼中毫無流連之色。
淡淡放下車簾,十公主端坐車內, 雙手交疊於前膝, 眉尖輕蹙。
態度極為堅決。
長歌默了默, 斟酌道:“公主想好了嗎?當年昱王殿下生母貴妃娘娘背著陛下去攏慈庵,未必就有為難何氏, 但不知怎的, 陛下回宮便下令, 自此禁止後妃前去攏慈庵。想當年攏慈庵也是香火鼎盛,這令一下,從此冷清起來, 倒像是成了她的私人彆院。”
十公主聞言冷笑一聲, 又看向長歌叮囑道:“這何氏不是個省油的燈。所以長歌, 你須得謹記, 你我此行前去隻為探探虛實,不可與她正麵交鋒。”
長歌點頭,唇角輕輕一彎。
不與她正麵交鋒我去做什麼?
馬車約莫行了一個半時辰,便到了攏慈庵山腳下。
都說人間四月芳菲儘, 山寺桃花始盛開。如今才將將過了三月,山上便隱約有了一片淡遠的霞色,遠遠瞧著仿佛一片彩雲,又仙又賞心悅目。
無怪上山香客眾多。
攏慈庵在半山上,十公主原想傳轎子,被長歌止住了:“公主方才不還說先探探虛實嗎?再者這攏慈庵不在山頂,是在半山上,走上去倒也不會太累。”
十公主這才作罷。
但到底是養尊處優的公主,再是微服,一爬山就瞧得出來端倪了。原先一起上山的香客早將她們甩在了身後,後麵的香客頻頻越過幾人。十公主終於忍不住問:“你方才不是說攏慈庵冷清麼?怎麼我見這陣勢竟仿佛比我記憶中更加香火鼎盛了?”
長歌也忍不住蹙眉,露出茫然之色:“我數年前曾路過此間,的確是記得攏慈庵格外冷清的……今日這陣勢,我確實是看不懂了。看這些香客皆是布衣,倒像是這附近的百姓。”
夭夭機靈,這就隨手攔了一名上山的香客,笑吟吟問道:“敢問娘子,是趕著上攏慈庵嗎?”
那女香客看起來約莫四五十歲,膚色暗沉,臉上未施脂粉,身上的衣服漿洗得泛了白,像是莊稼婦人,聞言樸實地笑道:“是啊。”
夭夭眼珠子一轉:“怎的這麼多人前去?我明明聽說這攏慈庵是已經冷落許多年了啊。”
那女香客笑道:“姑娘這就有所不知了。這攏慈庵早年啊也是靈驗的,咱們附近的鄉民每逢初一十五都會上來朝拜,便是連宮中的娘娘們出宮燒香了也是來這裡。隻是八年前,攏慈庵忽然來了位貴人戴發修行……”
女香客說到這裡臉上沒了笑意,四下警惕地望了望,見此時周遭沒有旁人,這才低聲埋怨道:“就是那位貴人,將這裡弄得烏煙瘴氣。”
十公主眉眼一動,心知這女香客說的就是何氏了,忙問:“烏煙瘴氣?此話怎講?”
“這攏慈庵中原本供的是佛,比丘尼們修的也是佛法。偏那貴人信的是道,信道便信道吧,我婆婆也信道,每逢初一十五都去往西十裡的三清觀朝拜,井水不犯河水,相安無事。偏這貴人特彆,她不去道觀修道,卻偏要在這庵廟中修道……你說這都是什麼事兒啊?若我們再來拜,又要拜哪家?多半是兩家都要得罪的……大家自此便不來了,攏慈庵這才冷清了下去。”
長歌與十公主對視一眼,清楚地從十公主眼底看到鄙夷之色,料想此時十公主心中必定憤恨。
“那如今呢?怎的大家又都回來了?”長歌問。
說起這個,女香客眼睛一亮,如獻寶一般答道:“幾位是外地人吧?難怪不知。這也就是昨日的事兒,咱們村中出了名的老姑娘昨日總算嫁出去了,雖是遠嫁,但她這把歲數能嫁得郎君實屬奇跡。說起來都是鄉親,咱們都去觀禮,打聽之下才從姑娘父母口中得知,原來竟是拜了攏慈庵中的姻緣樹。”
“姻緣樹?”
“就是攏慈庵中主殿前那一棵千年古樹啊,四季常綠,枝繁葉茂。自來就有的,隻歎竟時至今日才曉得它的靈驗……幸好這麼多年沒被砍了,真是菩薩保佑。”女香客雙手合十,又道,“好了,不與你們說了,我還要上去替我的三個女兒求一求姻緣,就怕晚了那位作妖給砍了……你瞧瞧大家可都是放了手上的活計趕來的。”
說罷與長歌幾人見了禮就三步並作兩步走了。
“咱們也走吧。”長歌看向十公主。
十公主點了點頭,拎起裙擺,粉色的繡鞋秀秀氣氣地踩著上山的青石板路,一麵問:“長歌,你知道何氏為何要在庵中穿道袍、修道法嗎?”
長歌不假思索道:“好看吧。把長發束起來,將青色的道袍穿在身上,再捏一柄拂塵,瞧著很是仙風道骨,我見猶憐。相比而言,若是修佛法,比丘尼多半是要剃發的,沒了頭發那多不好看啊。”
十公主無言以對地看著她:“……”
“你啊,說你天真你還真是爛漫……”十公主無奈地歎了一聲,“何氏心機之深哪兒是你能看懂的。她先用貴妃借題發揮,自此禁了後妃前來;再弄出這麼些幺蛾子,將百姓也惡心得不肯前來。從此這攏慈庵和她的私人彆院有何區彆?”
長歌眨了眨眼睛:“她要這私人彆院有何用?”
“這個問題你算是問到了點子上……”十公主冷笑,“若不是裡頭有見不得人的秘密,她何須千方百計阻止旁人前去?不知父皇若是知道了她背著他做的這些事,當作何感想。”
長歌垂眸,輕聲道:“我母親曾告訴我,有的女子惹人憐愛,是因為她們從不掩藏自己,以一顆赤子之心待人;而有的女子則是剛好相反,她們誘人癡迷,是因為她們極為擅長掩藏自己,許多男子一輩子都瞧不透她們的真麵目。”
“慕夫人說得不錯,何氏就是後者,還是個中翹楚。”十公主冷冷道,身側的拳頭攥緊,“我此刻真是恨不得立刻看到她露出真麵目的樣子。”
長歌不再說話,抬頭隱約已經可見攏慈庵上方的青煙繚繞,兩人相視一眼,加快了腳步。
到得攏慈庵院前,便見得院中擠滿了香客。香客們雙手持香,過於頭頂,閉著眼睛低聲禱告,然後依次朝著四方禮拜,最後將清香燃於銅製的大香爐內。
女香客口中的千年古樹極為顯眼,樹乾約莫十人合抱,樹冠濃蔭蔽天,很是壯觀。算起來不過兩日,枝頭已係滿了紅繩,打滿了紅結,底下密密麻麻圍著一眾香客,虔誠禱告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