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心之痛,她眉毛也沒皺一下,隻額間業火抖動一瞬。
一滴鮮紅異常的心頭血順著刀刃逆流到她掌間。
藏貞將心頭血遞在曜淵眼下道:“赤艮丹可幫帝君擺脫桎梏。屆時,憑借帝君的謀算統領仙界易如反掌。”
抿唇一笑,天下顏色彙聚此處;“這筆交易,值也不值?”
藏貞知道曜淵沒有更好的選擇,赤艮丹隻有一顆。錯過了,他便要在東極掣肘下一直韜光養晦下去。
天策軍雖然是強勁助力,但要在東極監視下調動天策軍也很耗費時間。
而他本身無意征伐魔族,千年之約並不與他的運籌帷幄相左。
顯然,這項交易他沒法拒絕。
而對麵,曜淵眼中如春雷驚蟄!
心中暗道,她早就算好了。
隨即嘴邊勾起冷笑,曜淵沒有放開藏貞,而是用另一隻手點上心口,撚出一滴暗紅帶金血。
他一錯不錯地看著藏貞,眼尾紅過血滴,隨即將心頭血狠狠按在藏貞掌心!
轉眼間,在交握的掌心中,兩顆心頭血慢慢散開,變為千絲萬縷後又糾纏凝聚一處,兩股血脈帶著截然不同的仙力和魔氣一時難以相融。
它們相互排斥,哪怕藏貞感覺曜淵要將她的手掌捏進他的骨骼,兩人掌間還是有紅、黑和深藍色的氣流爭相逸出!
而那些氣流衝出一掌遠,又被無形的拉力拽得陡然回轉,隨即鑽回掌間。
仙氣和魔力在空中勾勒出一朵瑰麗繁複的蓮花,光華流轉,綻放在兩人掌間!
未多時,這些紅、藍、黑交錯的花瓣逐漸縮小,如同蓮花逆轉時光,由盛放荼1蘼變回初生的花苞。
緊接著,兩人都覺一股燙意順著掌心,順著經脈一路燒往心臟,麻痛感直衝靈台,仿佛在身體最脆弱的地方打下烙印!
曜淵手上更加用力,若緊握山河。
他眼睛黑得像是一塊無機質的石頭,其中不見人的情緒,隻有一個小小的藏貞的倒影。
而藏貞因這股燙意心尖一顫,手不自覺放鬆一分,與此同時,徹底融合的心頭血從兩人掌間這半張宣紙薄的縫隙中飛出!
血懸空中,很快變成嬰孩拳頭大的圓珠形,薄薄一層藍色水膜下麵像是有一條紅黑交錯的彩帶在流轉。
兩人隻覺心口像是開了一個小洞,漏著風透著涼,心中經脈如被無形力量攥住,身不由己地向那顆融合的心頭血處揪!
此刻,藏貞對上曜淵視線,整個靈魂都在牽動!
像有一半的神識落儘曜淵的胸懷,自己腦中也闖入曜淵的半個分1身,心頭混沌,隻有在眼前心頭血珠的光帶映照下的曜淵的臉格外清晰。
他眼睛黑若無儘深淵,要把她另一半神識也生吞活剝攫入懷中!
轉眼,那顆圓珠分出兩極,兩頭分彆向著藏貞和曜淵的心口向外拉扯,血珠隨即轉換為葫蘆形。
錯位的神識好像在掙脫陌生的身體,隨著血珠的分裂而回歸自身!
血珠的拉扯給心頭帶來微妙的撕裂感,渾身血脈都往心頭小1洞彙聚,眼前一陣金光驟閃,耳邊回蕩“咚”的震音,連接處最終斷開!
血珠斷開明明隻有三息,卻好像過了一個朝生暮儘。
兩顆新生的心頭血光彩奇詭,帶著直擊靈魂的銳利,被那金光衝入兩人心中!
藏貞隻感到這滴血同時含著烈火與堅冰,直愣愣戳入心臟,先是一陣烈火焚心,接著寒涼徹骨,多虧他們都是心誌堅定之人,才沒有當下露出齜牙咧嘴的失態形狀!
這冰火兩重天很快安歇,隻心中似有了一顆小小的珠子,在每一次脈搏跳動中展示自己的存在感。
從此,契盟不歇,除非羽化壽隕,不死不休!
緊隨心頭血歸位,案上黑色錦帛也一分為二,裂帛之聲還帶著金屬互相剮蹭的刺響,直教人牙酸耳麻。
那黑錦帛整整齊齊縱向分成兩片,似是被無形的龍卷風掀起,一半鑽入藏貞廣袖,另一半留在曜淵案幾。
藏貞眨眨眼,這才從締結靈契盟的身心震撼中回神,一下就看到曜淵眼中自己的倒影。
那疊在紅衣身影下古怪、快意又執著的眸光,仿若要將她埋骨其中。
她心頭一震,隨即拉回神智,自掌間引出赤艮丹,以紅黑魔力為引,隔空渡入曜淵手中。
赤艮丹落入曜淵掌中的瞬間,就被他收入袖中乾坤,這個過程中他甚至沒有低頭查驗真偽,隻看著藏貞。
若不是締結契約時的風動引著發絲飛舞,他簡直就是一副美人圖。
但美人不肆意,反而緊繃著帶來危險意味。
藏貞低聲提醒道:“契成。”
聞言,曜淵唇角浮現詭異的弧度,潮紅的眼尾與濃重的眸色使他顯出幾分病態。
他的手如同鐵爪扣著藏貞單薄的手腕,絲毫沒有放開的意思。
突然耳邊“砰”一聲響,仙力激蕩而上!
是曜淵抬手劈向案幾,那礙在兩人間的玉案應聲爆裂!
滿地玉碎,斷麵處還因方才的掌風而不斷顫抖。
衝力帶著細小的斷玉混入藏貞飛舞的黑發。
曜淵長靴直接踩在斷玉上,發出詭異的“嘎吱”聲,如同餓鬼正踩著枯木尋找天堂。
他堪堪停在離藏貞一拳處,一手鉗著藏貞的手腕,另一隻手撫上她的發際。
激蕩亂舞的鋒利玉片幾乎同時切在他的手背,白到發青的肌膚瞬間出現幾道深淺長短參差的口子。
血從傷口處滴落,順著玉色肌膚和暴起的筋骨滴落在藏貞紅烈的肩頭。
曜淵好像沒有感覺,他垂著眼,仿若頭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她一般,用視線描摹她的眉眼。
哪怕換回高挑的魔體,藏貞還是比曜淵矮了半個頭,此刻她全部所見是曜淵緊繃的眉眼,鼻尖所嗅隻有帶著血腥味的檀木香,一切感覺都在側臉上冰涼的指尖和滾燙的掌心。
許是曜淵氣勢太過不顧一切又排山倒海,又許是如此蒼寒麵貌惹人憐憫,藏貞此刻隻能靜靜站著,心思都被曜淵抓住,想不到要掙脫。
耳邊傳來曜淵低沉聲線,仿若與心頭血共振著,帶著玉石俱焚的威懾力落在心尖:“藏貞,你還記得銜尾鏡林陣的結界中,我說了什麼嗎?”
一句話扯出去這麼遠,藏貞不知所以,但看著他執著神色,還是擰眉苦想起來,不多時她神色一鬆,道:“我記得了!”
曜淵緊繃的臉色舒展一分,像是寒川有了點融化的苗頭,濃黑一片的眼底也亮起一點期待。
她斟酌道:“你雖說過無意對魔族開戰,我也並非不信你,更無意質疑你的智慧,隻是當時是私下說話,兩族交涉還是有靈契盟穩妥些。”
她問過曜淵會不會因為天策軍的魔髓對魔族開戰,他當時還說“你該將我想得聰明些”,這一副不高興的樣子怕是因為被她逼著立下靈契盟?
聞言,曜淵眼中濃雲翻滾,眸色裡有劍拔弩張的危險,可他單側嘴角偏又微微翹起,顯得臉色更加詭異。
他氣勢濃烈,深藍色的仙力在二人周圍湧動著,緊密困在他們身邊,如同深藍色大繭縛住一方天地,不留一絲空白。
他聲線像極了被繃到極限的古琴,手也在若有若無地顫動,他壓著磅礴怒意道:“你隻記得這個?”
藏貞這才發現自身魔氣竟不知何時縮回身體,自己像是被一塊沁了水的藍布裹住一般。
她下意識催動魔氣,紅黑相間的氣流破開藍色大繭,可深藍色仙力如同較勁一般跟隨她的魔氣,不斷重凝上去。
藏貞有些無奈,頂著曜淵詰問的眼光,弄不清楚曜淵到底要問什麼,她隻得從頭開始回想。
曜淵一動不動,手背的血已經染透藏貞的衣服,她隻覺肩頭越來越濕熱,心中也泛上焦急。
見藏貞蹙眉,他的手緩緩從她鬢間穿過如雲墨發,握住藏貞脖頸。
他抿了抿唇。
她的血管就在他掌心跳動,清晰的生機和暴露的脆弱,展現無遺。
曜淵眸色更重一層,手上用力,掌間每一塊薄繭都壓在藏貞後脖細嫩的肌膚上。
藏貞被激出一身戰栗,美眸微動對上曜淵似笑似怒的神色,他道:“怎麼?想不出來?”
他眼中泛起血絲,並著眼尾赤紅一片妖異的美,嘴角冷笑不掩道:“那我來告訴你。”
藏貞從未見過曜淵這樣古怪挑釁的神色,隻覺渾身毛孔都迅速收縮,心口晃動,如臨大敵!
她懵懂神色驟褪,不動聲色地發動魔氣——
耳後突然傳來扣門聲,連山焦急的聲音隔著門板竄進來:“帝君!急報!魔族有異!”
其中急切之意,毫不遮掩!
聞言,兩人皆是臉色一變!
連山雖不說老謀深算,但也不是一驚一乍的人,能讓他如此焦急的一定是大事。
曜淵錯過眼往殿門看去,眼中厲色如同激浪被生生截住,更加洶湧!
藏貞也不動聲色將魔氣灌注全身。
叩門聲一停不停,整扇大門都隨之煽動!
藏貞看向曜淵,見他目色幽深望向大門。
來這一趟就是為了定下靈契盟,眼下大局已定,而連山又有急報,顯然不是二人敘舊的時候。
魔族都在大醉狂歡中,沒她允許,誰敢挑事!?
滿心混亂,塵埃落定,藏貞低聲傳音道:“契盟已成,你先忙,我回了。”
曜淵轉過眼眸望向她,無機質般的瞳孔中晦暗難明,他眯起眼道:“你想走?!”
門外連山還在敲門,聲聲催道:“帝君!”
這一眼看得藏貞心頭又亂,她卻還惦記著魔族的事,匆忙道:“多謝帝君送我一魄!”
旋即手腕一轉,一股魔氣自腕脈湧出,紅黑魔氣以柔克剛,強迫將曜淵的手撐開。
她同時掐訣,轉瞬已不見蹤影!
曜淵掌間驀地一空,驟然失去對抗之力的手掌微微顫抖。
還沒用上赤艮丹的曜淵根本不是功法全盛的藏貞的對手,他雙手經絡凸起,哪怕經脈都在因為舊傷痙攣,也不管不顧拚勁了全力!
卻還是拉不住她。
她從來想走就走!
瞬間,他額角青筋暴起!
此時失去控製的仙力在他體內亂竄,墜著心頭靈契一起,似乎要把他攪碎。
但心中怒火烈焰,比劇痛更加灼人!
曜淵的情緒如同脹滿的皮球,藏貞的掙脫就是一根尖針刺在心上,教他全部情緒爆裂衝出身體!
一息間,深藍色仙力飛流亂竄,所過之處瞬間覆上肅殺寒意,整座大殿侵染苦寒,室內由上而下都蓋上一層薄冰!
曜淵猛地按住心口,嘴邊溢出血線。
門外連山已經作勢要推門強入!
曜淵閉目,眉峰高蹙,胸腔劇烈起伏幾下,終將外放的仙力收起,強行平息下來。
他抬袖一個淨身訣,壓住神色道:“進來。”
連山總算得了令,猛地推開門,看到殿內隻有曜淵,這才鬆了口氣。
他一腳踏上白玉磚,沒料到上麵蓋著一層冰,連山直接打了滑,整個人如耍雜技一樣前仰後晃,一路像個不倒翁般哧溜到曜淵麵前。
好不容易穩住身形,這又發現殿內燈倒了,桌子碎了,一片狼藉。
再望向曜淵,他從容淡定,隻眼神寒涼,凍得人牙疼。
連山吞了吞口水,頭鐵道:“帝君,您心情不好?”
曜淵抬眸冷聲道:“說!”
連山登時隻覺一股涼意從腳跟順著脊椎衝到腦門,他摸摸頭,明白過來帝君是問他有什麼急報,忙道:“方才碰到洛合仙姬,她一個勁兒哭,問什麼都不說,就往大殿瞥,我問她是不是大殿有危險,仙姬她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的。”
隻覺頭頂眼神越來越肅殺,周圍的靈石因曜淵的怒意爆了一顆又一顆,像是炮仗炸在他周圍,連山聲音越來越虛:“我擔心帝君有危險,這才趕來,又怕帝君被人控製,因此借口急報試探。”
連山思來想去,最有可能的是東極天帝的爪牙潛入九霄長天脅迫帝君,隻喊“急報”怕戲不足,若喊“天帝發難”,又怕打草驚蛇,想來想去隻有借口魔族最為穩妥。
就算帝君被控製不能出聲,單憑“魔族戰報”也夠他直接破門而入。
更何況若是東極天帝的人,聽到魔族進犯,也許會以大局為重先放下黑手。
他哪裡想得到,一向冷靜自持的帝君隻是在發脾氣!
搞不懂!洛合仙姬怎麼不直說!
曜淵扶住額頭,另一隻手攥著被凍住的椅子,發出“哢哢”裂聲。
連山站在一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尷尬地低頭籠著手。
他並沒有發現,一個小小黑色瓷瓶輕輕落在曜淵膝頭。
藏貞其實並沒走,她直接回去魔族還要糾察,倒不如躲在暗處直接聽連山怎麼說。
是以她隻是隱藏氣息遁在房梁,她功法絕深,曜淵和連山都沒有發現。
聽完連山一番話,她才知道是鬨了烏龍,心中微定,又看向曜淵。
方才他都吐了血……
藏貞從乾坤袋翻出來魔族續命補元的丹藥,想了想該是仙魔通用,又以魔力為橋輕輕送到曜淵膝上,這才安心走了。
曜淵見膝蓋上的黑瓶,陡然反應過來,四下探查,終是一絲魔氣都找不到!
他掌間用力,椅子扶手終是碎落一地。
連山聞聲呼吸一滯,隻覺滿身泛涼,更不敢多話!
突然,門外又傳來人聲:“帝君!急報!”
簡直是天降救星!
扭頭就見鹹寧衝來,他一進門就屁股著地,焦急的神色果然一頓,接著又滿臉驚恐一路坐著滑過來,好不容易扒著凳腿才刹住車。
連山隻以為鹹寧也是碰到了洛合仙姬,當下好心對鹹寧使著眼色道:“鹹寧,帝君沒事。”
鹹寧急匆匆覷他一眼,連山看懂眼色將鹹寧從地上扶起來。
才踉踉蹌蹌起身,鹹寧拱手對曜淵道:“帝君,東極天帝說要緝拿魔軍,出兵東南十郡十洲了!”
此言入耳,連山臉色驚變——
天帝當真片刻喘息機會都不給!
東南十郡十洲哪裡有什麼魔軍?魔族剛在斂滄關大戰,正是調養內息的時候!
不過是東極天帝看不慣帝君轄地安生!
曜淵聞聲也抬起頭來,神色高深難辨。
他眉目斂起,麵無畏懼,一身清寒漸漸被勢在必得的固執霸氣取代。
袖中赤艮丹躍躍欲試,他唇邊折起詭異的幅度:“如今想來就來,明日,生死都在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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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貞一路回到魔族,眼見魔都果然一片狼藉,歡喜大醉的魔將橫七豎八鋪滿巷道,她皺眉一腳踢一個。
她沒用魔氣,沒什麼殺傷力,魔將皮糙肉厚,隻是哼哼唧唧翻個身讓開來,絲毫沒有醒的意思,藏貞鞋尖都快癟了,總算理出回殿的路。
倒也不是不能瞬行,就是看著紅甲將士一個疊一個堆在彆家鋪子門口,攔住人家營業的窗口,她腦子還沒動腳已經踹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