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泡畫麵中的曜淵長袖微動,揚起一陣榣梧桐的藍花,示意藏貞落座。
接著,他沒有給藏貞斟酒的機會,而是先發製人,伸出兩指隔空點來。
隻見藏貞袖口翻飛,腕間玉鐲流動著脫落,變回白玉牌的形狀,接著似被無形的線牽引著飛落在他掌間。
藏貞輕快地轉動手腕,眼中戒備,詢問的眼神飄過來。
她隻道這玉牌是出入榣梧桐林的通行證,眼下被收走,心裡懷疑曜淵看透了她的身份。
曜淵垂眸,看著玉牌,沉聲道:“此乃展意玉,玉穗亮時,可知人心。”
他抬眸,兩人四目相對,他道:“你是魔族。”
泡泡中藏貞的麵色瞬間緊繃,似乎是聯想到玉鐲平日裡的詭異閃爍,當下明白曜淵不是試探。
旋即,她溫柔嬌怯的表情如同畫皮被撕掉,轉為眼神淩厲,肆意張揚的模樣,嘴上扯出微笑道:“帝君,棋高一招。”
同時,幻夢中的藏貞從容自如地為二人斟酒,爽快地舉杯遙敬他一杯,一飲而儘。
對麵曜淵卻沒有一絲勝者的快意,麵色清冷,仰頭灌下一樽酒。
他的眼神深邃晦暗,語調平靜道:“不論你是何身份,有何目的,我都可以幫你。”
藏貞再度為二人斟酒的動作一頓,略微上挑的眉眼望向他,不掩懷疑與試探。
曜淵定定看她,道:“隻要你,留在九霄長天。”
畫麵之外,鉤吾山下的烏木之下,藏貞眼神一頓,睫毛輕顫。
嗔念的幻夢裡,也反映了曜淵真實的想法。
她從未想過幻夢的情況下,曜淵會說出這樣的話。
她印象裡的曜淵,應當算儘先機,猜度,掌握,控製和拿捏,最終不動聲色套出魔族到九霄長天的秘密和她的真實身份。
畢竟,敵明我暗,正是絕佳的形勢。但如此自爆,就是把主動權交到對方手上。
從策略來說,這行徑可笑又幼稚。
然,偏偏是曜淵這樣事事運籌帷幄、謀定後動的人這樣做了,那就不是犯傻,而是主動卸掉鎧甲,把心裡最深沉的角落暴露在陽光下。
藏貞仿若從幻境中看到小曜淵的影子,他帶著單純天真,把自己的秘密武器拿出來交給對方,彆彆扭扭地說‘彆走,跟我一起玩吧’。
藏貞知道,走出累年搭建的堡壘,主動踏出這樣一步,需要潑天的勇氣和決心。
哪怕是現在,捫心自問,她無法做到曜淵這個地步。
這樣的坦誠,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與剖心無異。
畫麵還在流轉,藏貞手攥成拳,繼續看去——
泡泡裡,藏貞眼神微動,接著客氣而疏遠地笑笑,再次舉杯,敬酒道:“帝君高義。”
緊接著,畫麵中的藏貞雙眼一閉向一邊歪去,臉上泛起淺淺的酡紅。
曜淵即刻起身,隔著案幾扶住她,接著將醉酒昏睡的她帶回寢殿,又為她注入一魄。
他稍作停留,才回到寢殿,卻又聞有仙使登門。
曜淵凝眉冷笑,出門應付。
接下來的一切便是無比熟悉,仙官義正言辭地朗讀東極的宣判,隨即請出謫仙鞭,泛著藍白電光的鞭子對著他的背狠狠拍下!
這次沒有人阻攔,他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本就略顯虛弱的身體原地晃動,接著嘴角溢出鮮血。
仙官譏笑著離開,鹹寧上前攙扶住曜淵,周圍仙官又是一派手忙腳亂。
隻見曜淵才抬袖擦去嘴角的血,輕咳一聲又冒出一線赤色在下頜,他看著眾人,沉聲對鹹寧道:“不要驚動洛合仙姬。”
是不想讓藏貞擔心。
一夜調息後,曜淵勉強平複因塑魄和謫仙鞭而紊亂的內息,穹頂之上第一隻瑞鳥起鳴時,他便來到洛合寢殿外。
曜淵隻默默等著,柳條與衣袍一並迎風而動,像是玉階之上長出玉竹。
待洛合寢殿門開時,他才分柳而出,在樹下布茶,抬眸裡繁星遍布,淺笑道:“來喝茶,醒酒。”
而眼前還是白衣仙姬,臉卻換回了洛合仙姬。
想來是曜淵看出了兩人的區彆,在幻夢中便自動切換了容顏。
陡然,畫麵似乎有呼吸一般,狠狠一滯,滅頂的壓迫感幾乎要漲破這個泡泡。
泡泡中,曜淵身上藍色仙力不受控製地湧出,四周瞬間鋪上薄冰。
接著,他陡然捏碎手中茶盞,低沉的聲音像是寒劍戳入心頭。
他說:“她竟然走了!”
接著眼尾若被撕裂了一般紅,道:“她竟然騙我。”
最後一句像是自言自語,卻一字不漏落入烏木下藏貞的腦海。
“噗——”
這是最後一幕,淡藍色泡泡在壓抑的冷清裡破碎。
鉤吾山下又是一陣風起,藏貞抿住唇,她從不知道那一晚曜淵又挨了謫仙鞭,也不知道當時曜淵是這樣的反應。
因她自己並沒有這樣濃烈的情愫,自然以為曜淵也如她一般。
有好感,也止步於有好感。
她在陣眼中感受到了自己對曜淵很重要,卻未想過這種重要,是不可替代的。
他在柳樹下垂眸的樣子,與腦海中她入九霄長天第一晚,他繃著青筋承受謫仙鞭的樣子,以及在四梵天裡他獨自騎在雙頭雪獅的樣子完全重合。
亙古的蒼涼寂寞,都落於他的眉眼。
在天海淵陣眼中,大部分時候,他的眼睛是平靜深邃的,有時還會埋著笑意。
她已經許久沒見過曜淵在嗔念幻境中那樣激烈詭異的神色。
藏貞抿唇,看完天海淵陣眼中嗔念的幻夢,她並未感到輕鬆或釋然,反而像有一塊巨石壓在胸口,隨著每一次心跳,這種壓抑感都更加明顯。
滿腔酸澀翻湧,從心頭到喉間。
分不清是心疼曜淵,或是內心歉疚。
耳朵也像塞了棉花,遠處魔將吃酒開局的豪爽笑聲和烏木蕭瑟顫音都消失不見,嗔念環境中曜淵的感情像是一團霧把她纏住。
腓腓敏感地感受到藏貞的情緒,它扒著她的肩膀,用小鼻子戳她的臉:“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