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的眼神看上去像是想把身邊這人給生吞活剝了。
桌上白宣角落那朱紅的娟秀字體, 在磅礴壯闊的黑體映襯下, 顯出一點調皮可愛的氣味來。
桌前的花白禾仿佛一點都沒感覺到江雪的凝視,隻用毛筆末端的筆杆子頂了頂自己的下巴, 將麵前這張紙給揭開放到一旁,繼續去看下一張。
被江雪那麼一看,她下意識地放慢了自己的動作, 表麵上看去, 眼珠好像還在關注麵前的草稿內容,實際上, 她心中已經備受煎熬。
看什麼看!難道你隻想看不想吃嗎江雪同學!
這裡可是書房呀!
可以用毛筆玩很多普雷的書房,可以把自己抱到書桌上,將這些紙張、毛氈揮開,站到自己的兩腿間;可以用乾淨的毛筆蘸水, 點出兩朵紅梅;也可以用這軟毛撓進體內……
再不然,也可以讓自己一邊念書架上的那些段子, 一邊被她……
轉眼的功夫,花白禾已經替她想好了十來種能夠發生在書房的玩法, 但江某人她硬是看了自己十來秒之後, 又生生挪開了注意力。
花白禾:“……”
是江雪在外頭有了新的狗, 還是她最近年老色衰不夠騷?
花白禾能拿自己的人品發誓, 她剛才感覺江雪看她的目光都能把她直接點燃,但是這人盯她半天, 就扭開頭了。
怎麼肥四?
光看能頂飽咋滴?
還是說這江雪就是傳說中隻需要精神高-潮的人才, 看著她, 把她肖想一番,就相當於在現實生活中真的跟她做了一次?
花白禾百思不得其解。
但這一點都不妨礙她繼續生氣,眼看著那人換了一張新的紙,花白禾抿了抿唇,抬手去將那些裁好的宣紙統統收了起來。
在這個過程中,江雪寫完了第二個‘忍’字。
花白禾閒閒地對她撩了撩眼皮子,開口問道:“你練夠了嗎?”
練夠了字,可以考慮艸我了嗎?
江雪遲疑得放下了毛筆,與她對視了幾秒,終於意識到她要對自己下逐客令了,不自覺地緊了緊唇角的弧度。
緊接著,她有些泄氣似的說了一句:“苓姐,你不留我吃個晚飯嗎?”
花白禾用震驚的目光上下看了她一眼——
來自己這邊,什麼活兒都沒乾,還想吃飯?
讀懂了她眼神的江雪:“……”
她意識到花白禾的絕情,直到要出門的時候都還悶悶不樂,一句話都沒說,隻是走到玄關處之前,回頭看了花白禾好幾次。
每一次的目光都像是在對她說,你不留一留我嗎?
花白禾扭開了腦袋——
看不見。
聽見門口傳來的關門聲之後,花白禾轉著自己的輪椅回到了房間,然後跟係統憤怒地說道:
“分手!我要跟她分手!”
最基本的喂飽對象都做不到,花白禾不知道自己還要留著江雪乾嘛?
賣萌嗎?
係統萬分欠揍地回答了一句:“發現你過的不好,我就放心了。”
花白禾默默地豎起了一根中指。
……
而回到江家的江雪也很不好受。
哪怕如今正是冬日,她出了薛家的門之後,相當於吹了一路的冷風才回到家,但是她卻半點涼意都沒有,隻感覺自己仿佛置身於熔岩煉獄,從腳底到頭腦仿佛被一團永不熄滅的火焰時刻炙烤著。
很熱。
體內的水分好像都跟著蒸發了,讓她有些口乾舌燥。
江雪回到家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給自己倒杯涼水,一杯又一杯下肚,眼中才重現出往日的冷淡清明。
腦海裡上演著什麼樣的劇目,隻有她自己明白。
剛才在薛家所發生的一切,關於薛苓的一舉一動,統統讓她感覺到被撩撥,明明對方對她半點耐心都沒有,好像時刻想趕她走,但她卻悲催地發現……
就算是這樣暴躁的薛苓,她也覺得很可愛。
平日裡的凶巴巴,跟在床上的可憐兮兮,對比得越鮮明,越讓她感覺到興奮。
江雪捏著杯子,在水吧旁邊站了一會兒。
正在這時,門口那邊隨著一陣開門聲的響起,霎時間湧進來許多的笑鬨聲,原來是之前那些同輩小年輕們互相約著去逛街回來了。
其中有些跟江雪的關係十分不錯,見到她的身影佇立在水吧前麵,立刻對她高興地招了招手:
“雪姐,我今天出去買了條圍巾,你要不要看看?”
“小雪,我買了一條新的冬裝,還有鞋,一會兒換了你幫我看看合不合適?”
江雪被她們將思緒喊回來,回身看了看眾人所在的方向,將自己手中裝著白開水的玻璃杯給放下,在大理石的台麵上發出清脆的咯噔聲響。
她神情淡淡,下意識地摸到自己的鼻梁,發覺忘記將眼鏡戴上,便從衣兜裡拿出了個眼鏡盒。
展開眼鏡盒,拿出那副金絲眼鏡戴上之後,她衝著那堆同齡人笑了笑,隻回了一句:
“不了,我突然有點創作靈感,晚飯再見。”
說罷,她回到自己的房間裡,打開了自己桌上的筆記本電腦。
點進文檔以後,她在正中央輸入了一行字:
《薛苓的幸福生活2》
……
花白禾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了江雪化悲憤為動力的靈感來源,她在房間裡拿著手機搜了好幾部18r看完,才感覺自己心頭的火氣降下去了一點。
晚上吃飯前,她轉著自己的輪椅,難得打算出門去透透氣。
整個過年期間她都蝸居在自己的房間裡,現在外頭雖然還是天寒地凍,但今天已經是難得的晴天了,借著點夕陽的餘光,這會兒出門在心理上起碼不至於冷到極致。
何況她身上還穿了很多衣服。
裹的厚厚的,讓花白禾懷疑自己的體重平白增長了二十斤。
聽見她臨時起意要出門,照料她生活起居的幫傭們都有些擔心,畢竟她現在的感冒才剛有點起色,著實不適合出門。
“小姐,你昨天才剛把燒退下去呢。”
“對啊,雖然感冒看著快好了,但現在也是最容易反複發作的時候,小姐您要不就在屋裡轉轉吧?”
正常人確實應該經常出門走走,這樣也能夠保持健康。
但很明顯,同樣的事情到了薛苓身上,標準就要降低很多,彆人保持健康是儘量多出門鍛煉,她是隻要少生點病就已經大吉大利了。
花白禾抿了抿唇,還沒等開口,正巧跟趙荷約會回來,在玄關處換鞋的薛繼鳴就把室內的對話聽了個大差不離,在這個時候冒了一句:
“那我帶我姐出去好了,現在才下午四點多,隻要在六點之前回來就行了吧?”
今天難得是最高氣溫上了兩位數的時候,如今傍晚也差不多是8度到10度左右,比起前兩天年節時候最高氣溫的數字4,或者動不動零下,確實已經算是溫暖了。
如果錯過了今天,還不知道在三月份以前,花白禾還能不能有機會出門了。
薛繼鳴這樣開口,其他的幫傭們也就不再勸了。
其中有一個原因就是,如果她們帶這位薛大小姐出門,萬一照顧不得當,讓她再次感冒生病了,自己這個月的獎金肯定要被管家扣一些的。
哪怕薛承再不關心自己的女兒,這最基本的吃穿過日子,還是不會苛待她的,畢竟他心虛。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能有個薛繼鳴主動頂鍋,其他人也就沒那麼抗拒了。
不一會兒,花白禾的手套、圍巾、加絨鞋襪就已經都準備妥當了,而薛繼鳴本來就是從外邊剛回來,現在對他來說也就是再換回外出鞋的區彆而已。
半個小時後。
花白禾的小臉從帽子裡露出稍許,臉上還蒙了一個口罩,脖子上是纏繞得密不透風的毛絨圍巾,帽子下的雙耳上還套了耳罩,被薛繼鳴推著在有太陽的地方慢慢走著,全身上下隻有鼻子能透氣。
她感覺自己這會兒被打扮的像個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太太,要趕在生命垂危前多感受一會兒這個世界的溫暖。
花白禾被這想象弄的有些無語,按著輪椅的扶手,回頭去看薛繼鳴,蒙在臉上的口罩動了動:
“你怎麼不給我再戴個遊泳鏡算了?”
那樣連眼睛都能擋風了。
天冷的時候,小區裡沒多少人有那個閒情雅致在外頭閒逛,而且今天風還不大,否則露在外麵的皮膚會跟被冷刀子剮過一樣疼。
就像是這座都城看她可憐,也不忍心讓她出門受到太多的蹉磨,特意用龐大的身軀和那些鋼筋水泥組裝的巨人,幫她將來自西北的寒流擋在城外似的。
所以花白禾開口說話的時候,薛繼鳴聽著也不需要太費勁就能仔細捕捉到。
他認真想了想,然後竟然真的受到了啟發,從自己的兜裡摸出了一副墨鏡,二話不說要往花白禾的鼻梁上架去。
體格強壯許多的男生除了副手套,連口罩都沒戴,對她笑出一口白牙:“姐,你說的很有道理,但我現在隻帶了墨鏡,你將就一下吧。”
花白禾:“……”
她異常抗拒地抬手擋了擋,十分冷漠地回了一句:“不,我不願意將就。”
薛繼鳴被她逗的笑到更開懷,看她這話是出於吐槽,並不是真的冷到要戴蛙人眼鏡,隻能將墨鏡收回了兜裡,推著花白禾繼續走。
“姐,我最近有點想進娛樂圈發展……”
推著推著,薛繼鳴忽然開口說了這麼一句。
花白禾渾身都不需要用力,隻需要懶洋洋地躺在輪椅靠背上,看路邊草叢裡那些因為冬季掉發嚴重,光禿禿延展開來的千奇百怪的枝椏。
遮羞的葉片都被凍得掉光了,這會兒看著那些露出來的樹枝,就能知道這一年裡究竟誰是認認真真的在生長,誰掉了那層遮羞布之後,露出自己就隨便長長的真麵目。
聽見薛繼鳴的話,她頭都不回的,懶洋洋地吐出回答:“挺好,男團出道101嗎?我一定發動我的讀者給你投票,pick你當c位。”
絲絲縷縷的熱氣從口罩鼻翼側麵的小縫隙裡溢出,三三兩兩的白霧才剛溜出來,就在空氣裡隱沒了身形。
薛繼鳴:“……”
他有些無奈,將自己的話補充完了:“不是,我是說,當影視編劇。”
花白禾聽到他這句話,終於從那沒骨頭似的狀態中稍稍坐直了一點,因為這個事情涉及到她在這個世界的終極任務,所以她勉為其難擺出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她可還記得,薛繼鳴一切的不幸,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怎麼突然想到這個了?”她仰著腦袋,因為兩人此刻的高度問題,乾脆從下往上看去。
薛繼鳴眼疾手快地繞到前端椅背與她的後背當中,及時托住了因為她這個動作而往下掉的帽子。
他保持著這幅倒映在薛苓眼瞳裡的模樣,微微彎了彎腰,認真看進薛苓的眼中,開口說出自己的夢想時,總有些神采飛揚的意味:
“其實以前一直不知道長大了之後想做什麼。”
他說:“錢、名聲,那些我好像都不是很看重,所以一直就沿著家裡人期望的方向去走,也基本沒有對什麼東西特彆感興趣。”
“但是最近,我大學裡的一個舍友跟我聊到電影,我發現自己竟然頭一回這麼想去探索一個領域。”
說話的時候,薛繼鳴眼尾自然帶起的弧度,像是暈開的笑紋。
他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頭一回話多的不像個穩重的男生,但花白禾卻半點聽膩的意味都沒有,除了同樣的姿勢保持久了有點累,重新低頭活動了一下脖子之外。
後來薛繼鳴乾脆繞到了她的跟前,半蹲著身子,繼續跟她聊自己的事情。
說起了趙荷,說起了自己的舍友,也說起了最近看的一些電影。
夕陽趁著他們倆不注意的時候,不願意再用微薄的熱量跟著冷天對抗,偷偷地溜回了家裡,天色很快就暗了下來。
薛繼鳴閉上嘴的時候,才發現天都快黑了。
他趕忙對花白禾說道:“不知不覺都這麼晚了,風有點大了,姐我們該回去吃晚餐了。”
花白禾用灰色的、厚厚的棉絨手套敲了敲自己的輪椅扶手,本來她是想做出用手指敲扶手這樣的思索動作,奈何手套不分指,最後敲下去倒像是在用熊掌拍打一樣的效果。
她拍了拍扶手,掀起眼皮子,問跟前準備起身的薛繼鳴:“你想聽我的意見?”
薛繼鳴雖然知道她的想法不同於薛家的其他人,可能不會反對自己去做這個事情,但是他有些擔心薛苓會從自己的文采、才華方麵來否定自己。
很奇怪,明明他到薛家的時候,這個姐姐已經不再碰那些國學書了。
後來就更是徹底沉寂。
但是他那時候就從無數的親戚口中知道,年少的他與薛苓當年在同一年齡段的時候,根本就不是一個檔次。
薛苓的驚才絕豔……在他慢慢成年的過程中,從周圍的許多人口中都聽過。
那些人或是在跟薛承聊天的時候偶爾提起,或是從劉璐炫耀兒子的時候,聽說了他的成長曆程,接著露出不以為然的意思,再開口的時候,話裡話外的意思是:
“這還不如薛苓……”
也許是年少時候在薛家聽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以至於在後來,哪怕他才華出眾,被人吹捧,薛繼鳴始終都覺得,自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就在薛繼鳴忐忑不安的時候,花白禾姍姍開口道:
“我覺得吧……”
她醞釀了一會兒說道:“你要不要考慮來跟我一塊兒寫網文?”
她說:“你才華不錯,邏輯挺強,寫文出頭也不錯誒。”
薛繼鳴睜著眼睛跟她看了半天,等到看見她眼裡明晃晃的笑意,才反應過來自己被消遣了。
他無端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對花白禾說道:“姐,你嚇我一跳,我還以為你不支持我。”
花白禾用鼻子輕哼了一聲,但那動靜太小,完全被棉口罩給擋住了,於是隻有後麵的話被聽的清清楚楚:
“有夢想誰都了不起,加油吧少年,在當上金牌編劇之前我可不會去看你的作品。”
薛繼鳴笑的眉眼彎彎,朝她許諾:“好。”
“我等著你去影院看我作品的那天。”
說完,他感覺自己心情一片晴朗,然後站直了身體,活動了一下手腳,問了花白禾一句:“對了,姐,江雪她的愛好主要集中在哪方麵?”
他想著,既然對方能跟薛苓在一起,肯定也不是什麼古板的人。
江雪的才華也是有目共睹的,薛繼鳴想著,如果對方不排斥的話,他劇本當中關於文學方麵的內容,下次有拿不準的,或許還能跟對方聊一聊。
結果這話出口之後,他就發現自己的姐姐臉色肉眼可見地黑了許多。
薛繼鳴:“?”
花白禾憋了憋,麵無表情地說了一句:“我怎麼知道。”
薛繼鳴:“???”
他仔細琢磨了一下花白禾的語氣,感覺這對情侶最近可能鬨了什麼矛盾,於是也不敢再在這個問題上踩對方的雷-區,明智地轉開了話題。
“唔,過兩天我想把趙荷帶來家裡吃個飯,你看行嗎?”
因為薛承的默許,劉璐的反對最終也沒在家裡撲起什麼火花。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當時花白禾路過時的那一聲冷笑,導致劉璐心中發虛,後來她再想反對的時候,已經沒有當初那麼激動了。
起碼從表麵上來說,她像是對這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花白禾點了點頭:“行啊。”
其實她還蠻想讓這個趙荷把自己的堂妹也給帶上,那樣她還能一次解決倆問題,省的在費勁去額外思考,怎麼把這顆定-時-炸-彈給拆掉。
但她跟人家畢竟不熟悉,沒道理讓薛繼鳴帶女朋友見家長的當口,讓他再攜帶一個電燈泡,這算怎麼回事嘛。
所以花白禾把後半節的話給咽了回去。
兩人的晚飯前散心活動到此為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