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不欲留你——”
“可她喜歡你。”
那人說著,語氣頓了頓,半晌才又接了一句:“我不想讓她傷心,這才容你,你可彆以為,我們倆不敢拿你怎麼樣。”
星隱聽見了她的話,眼中也出現了幾分自嘲的意味來,半晌才輕聲道:
“我並未如此想過。”
“我是你們,你們也是我,我自己心腸究竟如何,心中有數。”
如果這會兒她才是實力為大乘的那一個,也會恨不能將這兩人除之而後快。
她的人……
哪怕是另一個自己過來搶,星隱也絕不會讓。
她試著設想了一下,若是自己為強勢一方,心魔為弱勢一方,自己如今的狀態毫無疑問也與那兩人一樣。
一麵恨不能對弱者除之而後快,一麵又因為要兼顧愛人的意願,而不得不憋住自己的衝動。
星隱的思路到這裡頓了一下,忽然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
她和她的心魔,這會兒倒是誰都沒法比誰更憋屈。
三人都繞著凝光團團轉,既想搶她,又不敢搶她,最後倒像是個個都將她仔細捧著,各自的計較都不得不暫時從明麵兒上按捺下,轉到暗處。
星隱不知怎麼的,倏然開口說了一句:
“我很慶幸我如此愛她。”
比自己想象中的都要愛。
所以哪怕是最黑暗的自己,也不舍得牽連愛人,也不舍得拂逆她的意願。
若非如此……
也許在她的修為降下,心魔出現的那一刻。
她就已經死了。
死於心魔之手。
屆時世間留存的那個星隱,又究竟是不是她呢。
星隱自己也不知道。
她走了一刹那的神,再回過頭的時候,發覺紅色眼眸的那一位收斂了自己身上的靡靡氣息,就連眼底的紅色都跟著退卻,臉上的笑意消失不見。
繼而往自己的這邊走來,邊走邊緩下自己的聲音,對趴在她懷中迷迷糊糊的人輕聲哄道:
“方才不是說要與我雙修嗎?”
“這就睡了?”
她假扮起星隱平日裡的氣息與溫柔,竟也是如此的得心應手。
而花白禾已經在瞌睡邊緣了,腦子越發不清楚,根本都忘了自己剛才躺在誰那裡,隻覺得周遭都是讓她心安的氣息,於是聽了這個溫柔的聲音,下意識將它判斷成自己的真正愛人,動了動手指頭,就想靠近到對方的那邊。
星隱本隱:“……”
突然黑臉。
她張口欲提醒,卻被另一邊的那人憑空用法訣封住了聲音,同時,她傳音過來道:
“怎麼,你抱了她這麼久,不許我抱嗎?”
“何況——”
她目光示意到此刻湊到花白禾身邊的另一玄色身影身上,笑道:
“這回可是她自願讓抱的。”
……
七情嶺內。
沈望握著劍跨進了迷霧中,而秦唱晚緊緊的跟在他的身後。
兩人都維持著十足的警惕,擔心下一秒就被什麼術法給直接隔開,畢竟兩個人在一起的力量總比一個人有用。
就在這時,沈望忽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沈師兄……”
他神情頓時有些古怪,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自己身後的那個女修。
秦唱晚接收到他的目光,滿臉的茫然,不知道他這個眼神什麼意思。
沈望斟酌了一下,問了一句:“你方才喊我什麼?”
秦唱晚滿頭霧水地說道:“沈師叔,我方才沒有說話。”
沈望意識到了什麼,提醒了一句:“小心,這濃霧中有東西。”
秦唱晚點了點頭。
結果剛點了頭,她就聽見了一個聲音:“秦師妹。”
語氣剛正不阿,甚至有些冷淡,仿佛不願與她有過多牽扯似的。
但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聲線的主人,剛剛才跟她說了話,提醒她濃霧裡有東西。
秦唱晚猶豫了一下,選擇了給沈望神識傳音:
“師叔方才聽見的……可是我的聲音?”
虧了那個十分有區分度的輩分,兩人如今還能分清到底哪個聲音是真,哪個聲音是假,否則定會被那霧中的聲音分去心神。
沈望點了點頭。
秦唱晚意識到不能這樣下去,她一咬牙,抬手從自己的儲物袋裡取出幾張破除迷障的、能夠使人靈台清明,不受幻術控製的符籙出來,那明黃色的紙和上麵的朱砂都是品質上乘的,可見這幾張符籙並不簡單。
秦唱晚給了沈望一張護住心神,自己也留了一張,同時將那破障的符籙往四周扔去,怒斥一聲:
“破!”
頓時,周遭的迷霧仿佛感知到什麼可怕的氣息一樣,蜷縮著離他們倆遠去。
秦唱晚臉上還未來得及露出喜色,忽然見到了迷霧褪去後,前方的一個畫麵。
她和沈望同時怔住了!
就在兩人的前方——
赫然是兩道幾乎疊在一塊兒的身影。
站在前麵的那個男人身形頎長,卻幾乎渾身是血,破爛的衣袖下露出他結實有力的臂膀輪廓,緊束著的腰帶勒出他勁瘦的腰身,腰帶上都是吸飽了血液的暗紅色,幾乎看不出原先的顏色了。
他低著頭,黑色的頭發從他的身側吹落下來。
有一柄劍的尖端沒入他的半邊肩膀中,而他正抬手握在那劍刃上,掌心和五指的肉都深深陷了進去,淋漓的鮮血從他的指縫中滴滴答答地落下。
他動了動唇,說了句什麼。
而他的身後,站著的那個女人更是臉色慘白,渾不似如今這光風霽月的模樣,渾身氣息虛弱的……幾乎不像是個有修為的修士。
甚至在前方那人力竭往後倒下的時候,她連這人的身姿都扶不住。
隻有眼淚從她的眼中瘋狂地湧出來。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那兩個交疊在一塊兒往後倒下的身影慢慢虛化,也化作了嫋嫋的霧氣,飄遠了。
看著這一幕的沈望和秦唱晚:“……”
不怪他們尷尬。
任隨便兩個關係一般的男女生忽然看了一幕自己為主演的電影時,發現自己和旁邊那人疑似情深,都會心情複雜。
兩人麵對麵沉默了好幾秒。
還是周遭空氣中的動靜轉移了他們的注意力——
沈望拔出劍,將不知何處飛來的幾隻蝴蝶斬落,與此同時,他發現有撲閃的粉隨著那蝴蝶的死亡,一並從空中落下來。
旁邊的秦唱晚第一時間掩住口鼻,出聲道:
“五彩迷幻蝶,喜好住在濃霧森林中,喜好吸食恐懼情緒,於潮濕處繁衍,成年迷幻蝶能使低階修士陷入困境中,看到最令自己痛苦的畫麵……”
這話一說完,她感覺到沈望周身的氣息更緊繃了一些。
秦唱晚訕訕地閉上了嘴。
她無法解釋,為什麼五彩迷幻蝶的幻術給他們倆引導出來的最害怕的事情,居然是這樣一個令單身修士尷尬的畫麵。
她甚至很懷疑這些蝴蝶是不是太過年老,連本能的幻術能力都忘記了。
秦唱晚不敢深想,配合著沈望抬手放出幾道火符,也將另一邊飛來的,足有半個人大小的、可怕的五彩斑斕的蝴蝶給直接燒死,同時還省卻了它們身上的粉末掉落到自己身上的尷尬。
“這麼大的蝴蝶,一看便知……這些年葬生此處的修士有許多。”秦唱晚小聲地說了一句。
這話暫時地緩解了兩人間的氣氛。
沈望內心暗自鬆了一口氣。
畢竟,秦唱晚可能沒注意到那個畫麵裡倒下的他動了動嘴唇說出的話,但是他卻看的清清楚楚。
幻境中的自己,低低地說了一句:
“如果我先遇到的人,是你就好了……”
沈望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想剖開這幾隻蝴蝶那米粒大小不知道有沒有的大腦,看看這種場麵它們是怎麼構思出來的。
或者說,他更好奇前頭進來的那些修士,為什麼會在這樣智障的場麵中葬身。
想不通。
沈望看著秦唱晚小心地在燒成灰燼的那堆灰裡,拿帕子裹著自己的手撥弄,翻找著一些五彩濱紛的粉末。
找完了灰燼的那一堆,又回到他暴力劈砍、一分為二的蝴蝶屍體這邊來,小心地從那死透的蝴蝶翅膀上刮下還沒抖完的鱗粉。
似是察覺到沈望疑惑的眼神,她收集完之後,有些不好意思地站起來,開口說道:
“五彩迷幻蝶的致幻粉末可入藥,也可作為染料,能夠在世間任何布料上著色,也能作為法器外層圖案的描繪原料,用途廣泛,我這是宗門習慣,讓沈師叔見笑了。”
沈望隨即了然。
畢竟靈寶門是什麼玩意都有人鼓搗的宗門,能夠發掘出這蝴蝶千奇百怪的用處,也是正常。
沈望挑了下眉頭,又聽她問了一句:“這鱗粉在市麵上價格也不低,沈師兄也可拿去出售——”
說著,秦唱晚將自己手中這一份裝著沈望“戰利品”的錦囊朝他遞來。
然而沈望卻隻看了一眼,就雲淡風輕地回了一句:
“不必。”
“你收著吧。”
他也不缺那一點錢財。
聽見他的話,秦唱晚眨了眨眼睛,複又開口道:
“那好吧,沈師叔,我日後拿它做出什麼有意思的東西,再拿去送你。”
沈望本來還想說不用,但是看到她一本正經,一定要跟自己五五分成的樣子,出口的話就轉了個彎:
“可。”
於是秦唱晚臉上就出現了幾分興奮,跟著他繼續往前走。
此刻,周圍那些迷霧也並未散去多遠,似乎是知道他們已經過了五彩迷幻蝶的那關,於是露出了一條山間小道,引著他們倆往前走。
秦唱晚本是跟著沈望走的,卻不知怎麼的後來變成了兩人並肩而行,朝那條看不見儘頭的小土路走去,直到——
一座府邸突兀地出現在了他們倆的跟前。
兩人頓時感覺自己置身於奇怪的九連環解謎中,不知走進的是什麼樣的場景,可沒等他們決定好要不要往前走,那府邸的門牆上,忽然遊下來一條渾身通黑的蛇。
蛇身上一雙黃澄澄的眼睛朝著秦唱晚看去。
驟然間!
沈望身邊的人忽然不見,連帶著那條蛇也消失不見。
沈望看著身側人影憑空消失,整個人愣了一下,忽然將戒備提升到了極致。
就在這時,前麵的府門開了……
有幾個看著像是練氣期的高大壯碩的男人女人走出,每個人臉上都是著急。
沈望心神凝到極致,手中已經握緊了長劍,此刻隱去自己的身形已經來不及,他隻能正麵迎戰。
他手中握著劍,腦子裡在飛快思索:
這是什麼府邸?
裡麵住的什麼人?
為什麼能有這麼多的煉氣者?
他們跟這幻境的主人有什麼關係?
沈望握著劍,正準備硬著頭皮麵對這府宅中衝出來的人,卻不妨那男男女女見到他的時候忽然眼前一亮,前赴後繼地朝他衝來,一邊衝一邊喊:
“造孽哦!小姐你這是跑到哪兒去了!讓老爺一通好找!”
“快彆跟老爺慪氣了,小姐,今夜老爺買了你最愛吃的靈蛇肉,快回去吧!”
“小姐莫在為難我等了!”
沈望:“……”
等等,誰是小姐?
他剛想提劍,忽然覺得肩頭不知從哪裡傳來沉沉的重量,以至於他沒來得及反抗,就被一堆人推著進了府宅,各個在他耳邊哭訴自己這份工作多麼不易,求小姐彆再為難下人。
沈望:“……”
我不為難你們,你們能換個小姐嗎?
他還在思考到底上哪兒去找剛才那個把秦唱晚無端端帶走的黑蛇,奈何踏入府門的那一刻,他的丹田突然一沉,仿佛修為被封住了,他隻能忍一忍,思緒飄渺地想著:
這秘境處處這麼奇怪,讓他進來的師父知道嗎?
……
事實上。
被沈望惦記的星隱並不知道自己坑了大徒弟。
她這會兒正坐在溫泉邊,看著某個紅色眼睛的家夥非要將凝光帶下去泡溫泉,而另一個人在冷言冷語地阻止她:
“凝光還是築基,未入金丹,這泉水靈力太猛,她受不住,你不知道麼?”
“可在這泉水中雙修,才是事半功倍,何況有我幫著她梳理靈力,她怎麼會受不住?”
兩個人你來我往,讓正牌星隱額間青筋跳了跳,直言道:
“二位怕是有些誤會,凝光想與之雙修的人是我。”
你們請不要給自己加戲。
此言一出,那兩個心魔調轉炮火齊齊轟她:
“你?”
“有我們在一日,就一日不會讓你與她雙修。”
“要想過我們這關,你就得將她讓出來,讓她化解我二人心頭之怨。”
“可你不願意——”
“星隱,這死局,你要如何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