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丟失的人總歸都有些共同點——
容易對陌生的環境感覺到焦躁,身上會出現一些緩解緊張的小動作,也容易對著一個地方長時間的走神。
起碼在花白禾意識到要等的人來到自己的跟前時,她已經又腦袋空空地發了十五分鐘的呆了。
“不好意思,來晚了。”
墨藍色西裝的青年對她露出了個歉意的笑容。
花白禾搖了搖頭,想說“沒事,是我來早了”,可話到了嘴邊,卻又臨時變了念頭。
好像從見到習桐的第一眼開始,他就有很大一部分的時間在微笑。
她暗暗思考,這樣笑下去臉不會僵嗎?
這人……
怎麼像是下載了所有模板的微笑圖片,然後對著鏡子一個個練習成現在這樣的感覺?
“小心,上扶梯了。”
見到她又在走神的樣子,習桐抬手隔著衣服扶了扶她的手肘,托的她站穩之後,就立刻往外挪開了稍許的距離,隻虛虛做出擔心她往後跌倒的回護姿勢。
這人的一舉一動都透著紳士,不知道是因為對愛人有意思而尊重她的選擇,還是出於簡單的紳士風度。
花白禾的餘光注意到他的動作,目光裡又透露出幾分若有所思。
不久後,兩人在預定好的大堂卡座中落了座。
習桐把菜單往她的麵前輕輕一放:“看看想吃點什麼。”
花白禾一手按在菜單上,卻沒有急著翻開,反而是目光炯炯地看著對麵的那個男人,直看得習桐禁不住笑出來,問她:
“這麼看著我做什麼?”
“你不是我男朋友吧。”
花白禾直言道。
習桐直到這時候,臉上才頭一回露出了驚訝:
“何以見得?”
他問。
這時,服務員已經輕手輕腳地替她們倆倒好了茶,花白禾抬手摩挲著杯壁,一點兒都不嫌熱茶燙手的樣子,若即若離地碰著杯口溫熱的地方,好像在自己的記憶裡搜索了很久,才回答他:
“不知道。”
花白禾繼續說道:“其實你長的特彆好看,而且就相處的這段時間也知道,你應該是那種脾氣溫和又好欺負的,不管發生什麼都會聽老婆話的人吧。”
“其他女生要是有你這樣的男朋友,應該會高興地像是中了彩票一樣,畢竟你很有錢,也有顏,甚至還有百依百順的好脾氣。”
說到這裡,她又開玩笑地補了一句:
“當然,也可能我說的全錯,也許你內心與比表麵上這樣完全相反,是個看似有耐心有禮貌的,其實相當暴躁的人也說不定。”
對麵的習桐:“……”
全中。
他眼眸略略低著,好似看著自己麵前桌麵上的花紋出了神,想到了對麵那人在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內天天把自己逼的跳腳,甚至一度想違反規定想不管不顧罵臟話,最終卻隻能借由表情包發泄的時候。
她明明是曾讓他恨不能這輩子倒回去不要相見的人……
“但是,我發現我喜歡的好像不是你這個類型……對吧?”
花白禾說完了最後一句。
唯有對麵那人笑了笑,這次的笑意儘染眼眸,抬頭看著她:“你後麵應該還有話吧?”
花白禾:“?”
緊接著,習桐就將她內心一句小聲嘀咕的、不敢冒出來的話完美複述了出來:
“除了不喜歡我這個類型,應該還有一個原因吧。”
“因為你根本就不喜歡男生。”
在他穩穩的將這話投擲出來之後,花白禾有些奇怪地發現……
自己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鬆了一口氣。
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好像一刹那找到了自己的靈魂。
花白禾想,原來我真的不喜歡男生嗎?
心中如此想著,冒到嘴邊的話卻變成了:“你居然連我的喜好都這麼清楚,看來我們以前的關係應該很不錯。”
習桐聽見她的話,卻並沒有作聲。
他隻是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心道——
如果日常互懟也能算關係不錯的話,那他和花白禾可真是如膠似漆呢。
“不知道為什麼,在你來找我之前,我總覺得自己失去了記憶,在這個世界裡飄飄乎乎,哪裡都不真實的樣子。”
她說:“可你來了之後,我忽然就安定了下來。”
“如果不是我對自己的性向很肯定,我真的差點就懷疑自己因為你的臉,拋卻了下限和禁忌,饑不擇食了。”
花白禾的話帶了幾分玩笑的意味。
可是聽了她話的人,臉色卻忽然變得有些難看。
習桐聽見她的“忽然安定了下來”,眼眸深處情緒不斷地翻滾,捏著杯子的指節都有些用力。
他開始懷疑自己的到來,究竟對這人而言,起的是正麵作用更多,還是負麵的影響更大。
直到——
“唔,可是你今天為什麼要說你是我的男朋友?”
這時,花白禾又對他拋出了最尖銳的一個問題。
習桐端著茶的動作頓了很久,然而這次他隻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並未再說話了。
花白禾卻不甘心自己做冷場大王,還想催促他一句,忽然發現習桐主動搶過了話頭,驀地問了自己一句:
“你不喜歡我這個類型,那你知道你自己喜歡的是什麼類型嗎?”
花白禾麵上露出幾分無語。
她想說我當然知道,可話語臨到嘴邊,又怎麼都冒不出來了。
就在這時候——
她腦海中不期然隨之浮出一個模糊的人物形象。
優秀的,冷淡的,傲然的,專一的,隻對自己一個人例外,肯將那些不宣於眾的小愛好對自己展露的……
與她的靈魂無比契合的人。
見到她被噎到的模樣,習桐意味深長地示意她回頭看看。
花白禾:“??”
她腦門上冒出幾個巨大的問號,隻順著他的視線回頭去看——
就在兩人所坐的卡座後一個區域,麵對他們倆這桌方向的那兩個女人當中,有一個正是她今天大白天在馬路上迷路時,幫她報警的那個小姐姐。
也正是她拜托自己的父親尹逍想約一頓飯還人情的小姐姐。
洛笙。
花白禾還記得這個名字。
似乎察覺到有人在注視著自己,正在用餐的那個女生不期然地抬起頭來,目光恰好與花白禾透過那半透明裝飾屏風看過去的視線撞上。
幾乎是在與她對視的一瞬間,花白禾很確定她認出來了自己。
洛笙顯然對她出現在這邊感到有些意外,下意識地對她露出了一個微笑,隻是任誰都能看出她是倉促間擠出來的。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她的那個笑容時,花白禾的心中好像被一根細細的針紮了一下。
很輕微的疼痛一閃而過,快的仿佛一場幻覺。
這突然冒出的感覺讓花白禾有些微妙,又有些新奇。
就在習桐以為她在看了許久,要主動上去搭訕的時候,她卻忽然扭回了脖子。
花白禾抬頭捏了捏自己的後脖頸,歪了歪腦袋對他道:
“轉久了,很酸——”
“哎,你桌上的杯子怎麼不見了?”
她揉完脖子想喝水,拎起茶壺給自己加完水、正想替對方服務時,卻眼尖地發現了習桐桌上那杯水的消失。
剛將杯壁捏出裂紋,正在桌子底下悄悄修複的習桐:“……”
果然。
他想,花白禾不論變成了什麼樣,都注定是自己的克星。
青年麵上淡定的很,手掌心卻出現了浮空的藍色數據小方塊,飛快地將手心附近的空氣轉換成代碼,同時將代碼合成為玻璃的主要成分,隻掌心往那杯壁上一抹——
杯子立刻恢複如初。
他很淡定地將桌下的杯子拿了起來,對花白禾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杯子:
“這裡。”
好在花白禾並未注意到什麼,隻就洛笙的問題偷偷問習桐:
“我以前見過那個小姐姐嗎?”
“我隻記得今天早上是她幫我報警送的警局,但是我老覺得,我好像應該跟她很熟的樣子。”
習桐順嘴問了一句:“有多熟?”
問話的同時,以他的視角,很容易看到對麵卡座的洛笙跟朋友小聲說了句什麼,然後起身走了出來,即將與他們的位置擦身而過。
可是花白禾並沒有看到這一幕。
隻是十分專注地、兀自伸出手對習桐猶豫著比出了二……三……四根手指。
想了想,又把自己的小指頭偷偷收了回去,然後為難地又曲了回去、再伸出來……如此反複了幾個來回,十分糾結的樣子。
習桐沒想太多,順嘴幫她概括道:
“三四成熟?”
他覺得並沒差太多,不明白就那麼一點細微的差彆,到底有什麼好糾結猶豫的。
花白禾對他認真而嚴肅的搖了搖頭,開口道:
“她知我深淺,我知她長短。”
習桐:“……”
路過的洛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