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亮著光的汽車朝我駛來的那一刹那, 我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
直到靈魂飄出了身體,在半空中飄飄忽忽地搖蕩了許久之後, 一股難言的緊張感才重新在我空白的頭腦裡翻湧:
不對,我還有事情沒有做!
看著在馬路上被輪胎碾出幾十米的,從一開始的潔白到後頭化作深黑的肮臟輪胎色奶油,我終於想起來了,我還沒跟我的戀人慶祝……
慶祝我們在一起的第一天。
“需要幫忙嗎?”
虛空中, 不知道哪裡響起一個冷漠的男聲, 說出這句禮貌的、與他的語氣截然不同的話。
剛開始的時候我沒有搭理他,我在人群中使勁兒地張望, 尋找,懷揣著一種自己都想不通的期待與糾結。
既希望能看到愛人來到現場, 又希望, 她一輩子都不要看到這個場景。
到現在,我都能清楚地記得,我接受她表白的時候,她臉上泛起的紅暈,像是天邊的淡淡朝霞, 她眼底的光采, 比城市夜晚的星空要明亮百倍。
我希望她看不見——
這個念頭出現不知第幾次的時候,很不幸的, 我看到了她撥開人群, 匆匆往前趕來的身影。
我飄到了她的麵前, 有些不大高興交警撥打了她的電話, 也有些後悔那樣著急忙慌地將電話簿裡她的聯係方式備注成“摯愛”。
我試圖擋在她的跟前,由於用力過猛,卻不小心從她的體內穿過。
“彆看了,不好看的,我沒事,我還站在你麵前呢。”
我低聲哄著她,對她露出一個像往常一樣的笑容。
隻是很可惜,她再也看不到我了。
“彆哭啊……”
她跪在路邊,一副失去了渾身力氣的模樣,仿佛整個世界都轟然倒塌,連自己的眼淚都控製不住地往下流。
我手足無措地哄著,無數次地看著她滾燙的淚水穿過我的手掌,卻始終沒法讓她聽見我的哪怕一句話。
那天,我看著她在屋裡睜眼到天明,哭了整整一晚上。
而我卻在臥室外不敢進去,隻一遍又一遍地對自己低聲說道:
“沒關係的,我們嚴格意義上頂多算在一起了幾個小時,你遲早會忘了我的。”
“你總會開始新的生活,對吧?”
哪怕此刻的她再傷再痛,我也始終相信人性的規律,她總會忘記我的,她的傷總會好的。
我決定等到她忘記我的那天再離開。
我下定了決心,想默默地守護她——
可我沒想到,後來我卻看到了那樣的一幕。
她將我的身體火化了,在出租屋裡偷偷地給我立了個簡單的牌位,準備給我過了頭七,就讓我入土為安,在這期間,她還替我看了本市最貴的墓地,不眠不休地接各種兼職,就為了讓自己的存款能夠更多一些。
我歎了一口氣,開玩笑一樣地對她說道:
“不用買這塊地,我活著的時候都沒住過這麼貴的地方呢。”
可是她聽不見,她隻是在默默努力著。
然而第三天的晚上,卻很不巧地遇到了她的母親帶著親戚來找她借住。
阿姨進來之後被客廳的布置嚇壞了,連帶著來本市遊玩的那一家子親戚都跟著嚇蒙了,以為她偷偷地在自己的出租屋裡搞什麼邪-教儀式。
“要死啦!你在乾什麼啊?這人誰啊?嚇死個人了你個討債鬼,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親媽我不在了!”
她母親三步並作兩步上來,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的女兒已經成年了,抬手就揪住了她的耳朵,恨鐵不成鋼的罵道。
隨後,那中年婦女轉頭對那黑白遺照定睛一看,嗓門嚷嚷的幾乎整個公寓都能聽見:
“普通朋友?恐怕不是吧?哦~我想起來了,這不會是你之前跟我說的喜歡的女人吧?”
“你個死丫頭真是腦子壞了吧?書讀多讀傻了嗎?之前還跟我說什麼蘿卜青菜各有所愛,要是整個社會都是你這樣的人,那人類還要不要繼續繁衍了?你看看,我書沒讀幾本,都知道要遵守自然規律,你看看,你們這樣亂搞遭報應了吧?”
全程,我的愛人抿著唇聽著,目光中是濃重的悲哀和憤怒,但她似乎已經經曆了無數次這樣的爭吵,隻是一副疲憊的樣子,一言不發。
“你正常點吧,小花,算媽媽求你了,在親戚麵前能不能給我爭點氣,讓我能抬起頭來,教出你這麼個女兒,我臉都丟到老祖宗那裡去了啊!”
“就算我以前在教你的時候可能沒那麼儘心儘力,但是你想想,從小到大,我不是給你吃給你穿了嗎?我還辛辛苦苦掙錢供你讀書,你能不能彆做這種事情惡心我,報複我?”
那中年婦女的話每一句都像是一把刀,將我的愛人臉色紮的越來越白。
連我都聽不下去她話裡的意思。
我從小沒有父母,一直對父愛母愛持有一種朦朧的向往,但是那一刻,我忽然一點都不羨慕了。
以愛之名施加的關切,隻會將人逼瘋吧,我想。
我的愛人最後聽見動靜越來越大,抬手抹了一把臉,因為接兼職而把自己搞得疲憊不堪的她隻找到縫隙回了一句話:
“現在讓你丟臉的,是你自己吧,媽。”
“我這個是出租屋,你罵人聲音那麼大,要是讓房東聽見了,看見我這裡麵的布置,她會趕我走的。”
她們母女倆的對話並不避著外人,那帶著一大家子過來旅遊卻連酒店錢都不肯出的親戚,隻在門外訕笑著,裝作沒看到地哄著自家要出去玩的小孩兒,偶爾用奇異的目光打量我的愛人。
忽然間,“啪——!”地一聲脆響,在屋裡響起。
我徒勞地擋在愛人的跟前,看著那一巴掌穿透我的身體,響在她的臉上。
那一刻,我忽然後悔了。
我不想忘了她,我也不想離開她。
“再問一次吧,需要幫忙嗎?我可以幫你完成你的心願。”
虛空中,那道曾在我出車禍的時候響過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這一次,我沒有置若罔聞,隻抬頭看著空氣,不顧一切地回道:“好,隻要能再讓我們相愛,我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虛空中那道男聲幾不可聞地笑了一下。
我忽然失去了意識。
……
等我再次醒來的時候。
我發現整個世界都變了。
我不顧一切地想要回去找我的愛人,想告訴她我已經回來了,讓她不要害怕。
我撥開頭頂灰色進度條的人群,朝著她的背影逆流而去,眼底隻有她頭頂那道鋥亮的藍色進度條。
她的步伐很快,始終沒有回頭,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張口想要喊住她——
出聲的一刹那。
一道無情的聲音降臨了我的世界:
“交易達成,時間有限,你幫我拯救一千個世界,我就替你完成願望。”
“就叫你命運拯救係統好了。”
我滿臉茫然,將那話在心底重複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