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金便跳下車，擠過去，他現在穿的也是便裝，白麵無須，年紀還小，看著像個清秀的小郎君。
他排隊過去，那裡的僮兒給他發了一本，他說：“小兄弟能不能再給我一本，家中長輩早聽說此書大名，一直惦念著，今日不便前來。”
那僮兒見他長得好看，說話也好聽，便有給他塞了兩本，“拿去吧。”
“謝過。”
戎金從人群中穿過，走到路邊上了這架樸實無華的馬車，將書本交給陸嬌嬌。
陸嬌嬌拿了一本，隨意翻看。
呂不韋的廣告雖然做得很誇張，但《呂氏春秋》卻是一本好書，小學語文上麵的《刻舟求劍》就是節選自《呂氏春秋》。
“直接去章台宮找大王。”
秦王生活作息很規律，現在是上午，還不到吃午飯的時間，他應該在書房學習看書。
一朝一準兒。
陸嬌嬌過去的時候發現他宮裡那些侍女內侍全部都在門口等著，一個個的鵪鶉樣，大概是怕他發火。
她和常在秦王身邊伺候左右的人說：“我自己敲門。”
陸嬌嬌一邊當當當敲門一邊說：“阿娘來看你了，還帶了禮物。”
片刻之後，房門開了，開門的是內侍的大總管，秦王的生活秘書第一號。
秦王坐在窗前的桌子邊，明亮的光線襯得他五官格外清晰，他身前攤開一本書，陸嬌嬌看書的厚度覺得很眼熟，便默默捏了捏手上書冊的厚度。
陸嬌嬌穿著穿著一件黑底白花的衣衫，頭上隻用一根紅色的木製發簪，看起來有種奇怪的樸素，秦王注意到陸嬌嬌手上，抬抬眉毛：“呂相也給母親送了《呂氏春秋》？”
“我是聽人說才知道《呂氏春秋》已經成書，這兩本是讓人排隊在西市門口領來的。”
陸嬌嬌能感覺到，呂不韋是真的當趙姬是洪水猛獸，他怕自己和趙姬偷情的過去被所有人知道。
秦王長久的坐在那兒，麵無表情，陸嬌嬌靠近便感覺他周身氣質略有些陰鬱不快，不知其然，但想來可能與呂不韋有關，也許他們之間又生了什麼不愉快的事兒。
“這本書寫的有意思，看看也無妨。”
秦王說：“母親可看了此書的序？”
原文：維秦八年，歲在涒灘，秋甲子朔。朔之日，良人請問十二紀。文信侯曰：嘗得學黃帝之所以誨顓頊矣，“爰有大圜在上，大矩在下，汝能法之，為民父母。”
呂不韋，即文信侯，曾有機會學到皇帝教誨顓頊的話，黃天在上，大道在此，你若能效仿它們，就可以為人父母了，這裡的它們指的是《呂氏春秋》。
他既然親手將《呂氏春秋》送給秦王，意思就是正在像父親一樣教導他，在秦王的智力和野心都在成長的時候告訴他，要像尊敬父親一樣尊敬他。
秦王冷笑：“他以為他是誰？”
陸嬌嬌說：“他隻是你的臣子。”
呂不韋當然不是秦王的父親，但也許，他是在暗示秦王，意圖用倫理操控他。
他先是放出二十年前的故事，引導人們在這個故事裡麵尋找隱情，尋找不存在的秘密。接著聲勢浩大的放出《呂氏春秋》，這本書當真一字不能改嗎？但他說“有能增損一字者予千金”，聞言者自然能感受到這句話裡麵的自信，讀過書的，但凡家裡有一個情商正常的誰會去冒著得罪呂不韋的風險去改呢？
不是不能改，而是不敢改。
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兒，“一字千金”和“指鹿為馬”，一個是爺爺，一個是孫子。
這也是呂不韋在想秦王展示自己的勢力。
但秦王不是他軟弱的兒子胡亥，即使他登基之後從未擁有過秦國完整的王權，他仍然不畏懼呂不韋，他無比厭惡這個以他“仲父”自居的權臣，現在這個人還意圖暗示是他的“父親”，就讓他更是覺得呂不韋罪無可赦。
“虛張聲勢而已，我才是秦國的大王，他這麼多年的權勢是他偷來的，搶來的。”
陸嬌嬌想起了曆史，這場權力之爭呂不韋失敗了，他恐怕秦王折磨自殺身亡，卻被秦王刨出屍體鞭笞。
可見他是真的恨死了這個“仲父”。
從今天開始，也許從更早開始，秦王和呂不韋不死不休。
不知道呂不韋放不開權勢，是否意識到自己失去權勢即是死亡。
她剝開一枚橘子糖，放入口中，舌尖漸漸感到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