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2 / 2)

呂不韋沉寂在微微發暗的燈光裡,他想起了嬴政,幼年時的嬴政安靜乖巧,他那時候長得清秀漂亮,第一次穿上華服到鹹陽宮裡眼睛裡帶著幾分好奇的光彩,像是一隻漂亮稚弱的幼獸,天真爛漫進入新的領地。他從過去看到現在,感到了陌生和危險,不知道是記憶裡的嬴政陌生還是現在的嬴政更加陌生。

“子敬曾見大王,覺得如何?”

“少年昂昂,凜凜生威,神采懾人,談笑有據,進退得宜,觀其言行,誌承先祖,心有丘壑,至於其才深淺,相國最知。然世間不論何人,必有父母,年幼失父,必定傷懷,此為時機。”

“子敬所言極是。”

呂不韋一夜無眠,第二天無朝,拜見秦王,內侍引他入章台宮。

院中有一亭子,恰在一池燦爛金菊前,一彩衣金釵的宮女在亭中手扶紅漆亭柱,盈盈而立,側身相望,兩廂得宜,人美近乎於景矣。

秦王在亭中,身前放一張高案,上鋪著一張垂地白紙,隱約可見墨跡,手邊是二三十盒玻璃盤裝的顏料,諸多顏色,淩亂放置。

畫作上,女子已見身形,眉眼俱全,景物也已勾花完全,秦王方才畫好菊花,便聽見呂不韋特有的腳步聲。

呂不韋見此便暫時立在一旁,等秦王畫完。

秦王落下最後一筆,喚人撤了畫桌,端來一方小桌,先坐一側,說道:“仲父請坐。”

彩衣侍女端來茶壺跪坐與側為二人奉茶。

呂不韋聞著菊花香味覺得今天有些不一樣,從前他和秦王見麵,每次都是在窗明幾淨的室內,內裡安靜,有淡雅的熏香,在一旁侍奉的內侍會準備好筆墨以備不時之需。

現在不是在乎這些細枝末節的時候。

呂不韋說道:“昔日呂某為商,先王為質,困境相識,得蒙不棄,結為摯友。其後,臣傾儘家財助先王為太子,其中艱澀危機莫能為人所知。先王即位,以呂某為文信侯,食十萬戶,臣感激之情無以言表。後先王離世,臨危托孤,臣感其信重傾心竭力。太後為弱質女流,大王童稚,華陽太後欲擁長安君成蛟為王,臣顧大王與太後,與之周旋幾陷險地,終不負先王,使王即位。今朝大王雖應及冠,於曆代諸王之間年紀甚小,臣恐諸臣以大王年少而不矜冒犯,欺君罔上,而與諸國之戰,形勢將成,六國深恨秦,欲食王之血肉。思及大王困境,臣夜不安寢,日不進食,心如刀絞”

說完這些,呂不韋眼下徐徐流出兩滴眼淚,痛惜憐愛之情溢於言表。

秦王看著呂不韋,他一貫少有神色,此時眼神中露出幾分鋒銳狠厲,語氣鎮定:“臣有不臣者則殺之,若不畏梟首,則車裂之,若不畏車裂,則千刀萬剮。而諸國我欲滅之,何懼其恨?其恨而不能殺我,實無能也,為我之幸。”

呂不韋既然來了,雖然不指望能一次說服秦王,但要努力撬動他的心防,心裡還藏著若乾言語,準備再恐嚇一番。

隻見秦王一笑,說道:“寡人年少,親父早喪,這些年勞仲父教導,如今也已成年,但學識淺薄,威信不足,恐不足以震懾朝臣。仲父愛之而不舍,寡人甚是感激,不欲加冠。”

秦王與呂不韋執手,“勞仲父再為我辛苦幾年。”

呂不韋沒料想秦王這麼輕易就答應放權了,他十分驚訝,惺惺作態的眼淚都忘了擦。

近兩年秦王愈發深沉,且此人甚少閒談,難知其心意,隻見其野心如熾,不知其感情。

聽他這麼說,難道秦王冷酷的外表之下還掩藏著一顆感激的心?

這就是傳說中的外冷內熱?

他要被感動了,這情緒來的突然,一時沒注意淚閥又開了。

秦王自那彩衣宮女手裡抽出香粉絲帕,給呂不韋擦臉,“仲父切莫傷懷,當心傷身,既然在家茶飯不思,不如留在宮裡用過午食。”

二人一起用豐盛的午飯,中間內侍來給二人倒酒,醇香的高粱酒,呂不韋煩惱去了大半,再看秦王一飲而儘,口隨心說:“大王長大了。”

秦王回以一笑,隱約之間,還可見幾分少年痕跡。

用過飯,吃過酒,秦王還和李斯一起討論過奏折,末了說起《呂氏春秋》。

“仲父何不將此書托與太後的書店印製販賣,四時皆在店中,時時有人買,過些時日,不止秦國,諸國都當有此書。”

呂不韋一向注意少聯係太後,就怕秦王多想,此時得他此言便說:“我正有此想,然公務繁忙,一時忘了。待我回去,便找人去說。”

宮道極為長,呂家馬車已在殿外準備好,呂不韋上車,車子一路駛往宮外,木輪在青石路上咯咯作響,呂不韋閉著眼睛,他年紀大了,今日用儘口舌心力,已然有幾分心倦神疲,但如此輕易地得償所願反而沒有太多的驚喜感,反而覺得不真實。

車子出了章台宮,又出鹹陽宮。

呂不韋不知是何心情,打開後車窗遙遙望了一眼巍峨的宮殿,心底生出幾分朦朧的恐懼,又被他強壓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晚上會更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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