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真的謝謝你
塗曉蓉說:“我沒做錯什麼, 我隻是倒黴。”
她說完抱著箱子走了, 理直氣壯的樣子讓穀妙語想照著她後背一腳踢過去。
“塗曉蓉, 人活著良心死了, 那就是行屍走肉,咱活著就做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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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回到家,楚千淼班都不加了,專心給穀妙語出各種主意, 還安慰她:“對礪行總部這個人事決定, 我們一定要討個公道!但是這種遇到事情調查都不調查就把無辜群眾推出去的垃圾公司, 我們不稀罕回去!沒事小稻穀, 我們律所現在不是在和券商那邊一起給嘉樂遠做上市呢嗎, 我和嘉樂遠的證券事務代表關係不錯,到時候我幫你給他遞份簡曆, 咱換份工作!”
穀妙語抓亂了頭發,說現在想不到那麼遠, 她現在隻想給自己討個公道, 順便問清楚礪行把她辭了之後,她簽的那些還沒完工的裝修工程怎麼辦, 希望公司不要疏於管理把人家的工程進度給耽誤了, 畢竟業主客戶也都是無辜的。
楚千淼對穀妙語豎起大拇指。
“我服你了!雞湯穀, 你整個人就是一副行走的火雞湯,都這時候了, 還惦記彆人呢, 思想覺悟太特麼積極向上, 是在下輸了!”
兩個人商量著等第二天就準備材料證據去仲裁委員會伸冤。結果沒等到第二天,當天半夜,穀妙語就接到了邵遠的電話。
邵遠的聲音帶著和平時不一樣的沉重,那份沉重讓深夜都受到了感染,變得壓抑迫人起來。
邵遠說:“等下不管我告訴你什麼,你要保持冷靜下來,不要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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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遠告訴穀妙語,月月爸媽發大招了。
他們在接到礪行給出的決議後,就把一篇長長的文章發到了網上。從時間點看,他們應該是一早就準備好了的,隻要礪行不答應他們的條件,他們就把文章發到網絡上去。
文章和月月媽媽某些氣質很像,非常煽情,非常弱勢,飽含傷心絕望。
長文章裡一個傷心欲絕的母親字字泣血地描述著自己怎樣挑選礪行裝飾裝修,怎樣被叫做塗曉蓉、穀妙語的兩個設計師欺騙,把好的材料替換成了不好的材料,讓家裡的寶寶住進去之後就生了白血病,現在躺在醫院裡奄奄一息,每天醫藥費把他們壓迫得快要活不下去。
而當出了事情以後,他們去礪行裝飾討說法,結果塗曉蓉和穀妙語兩個人互相推諉責任不說,塗曉蓉甚至還對孩子媽媽動手動粗,不僅把孩子媽媽推倒在地,還大聲叫罵威脅。
礪行的經理給不出說法,也不主持公道,隻是趕他們走。他們不肯走,經理就讓穀妙語叫來了警察,用暴力轟他們走。
然後第二天,礪行裝飾給出的決定是,開除兩位當事人設計師,僅此而已。這樣他們就可以免責了。然後他們采用拖延政策,說要等檢驗過裝修材料到底有沒有問題後才能決定是否負擔孩子看病的錢。
可這不就是敷衍拖延嗎?他們檢驗的結果顯而易見會是所有材料都合格的呀,這個結果大家都可以提前懂的呀!
……
文章一字一血淚地問著,人間的公平在哪裡?人間的道義在哪裡?礪行裝飾,塗曉蓉、穀妙語,你們的良心在哪裡?
文章最後是一段動情呼籲:親愛的大家,請幫幫我們吧,幫幫我們的孩子,幫幫我們這對弱勢而絕望的父親母親!
文章後麵還附了月月爸爸拍下的視頻。月月媽媽悲傷欲絕的哭泣讓聞者流淚聽者傷心。塗曉蓉推到月月媽媽的動作果斷而暴力,秦經理護短且不作為,穀妙語和塗曉蓉仿佛互相推諉責任,秦經理讓穀妙語報警以請走月月爸媽……
所有視頻呈現的內容都很完美契合地佐證了長文章的每一句話。
文章已經被轉發了幾萬條,留言比轉發還要多一點。
大家在打賞、捐款的同時,全都開始憤怒譴責礪行裝飾、秦經理、塗曉蓉,以及穀妙語。
譴責的語言越來越惡毒,越來越激烈。
穀妙語看著那些咒自己人渣趕緊去死的話,腦子裡轟隆轟隆地。
悲憤和委屈鼓動著她的血液在腦腔裡打著雷。
這文章,這視頻,看起來多麼的真實。假如她不是當事人,她看了這些她也會相信,月月爸媽說的一切都是真的,他們實在太可憐了,裝修公司和設計師實在太可恨了。
可是她知道,事情的真相並不是這樣的!
當人的同情心被看似真實的表象所操縱左右,同情將激發出正義感,富有同情心的正義感讓人不必克製自己的情緒,隻管發出憤怒的、譴責的輿論,去討伐他們認為的惡毒者。
是的,不必克製,誰的同情心和正義感還有錯呢?
於是人們都義憤填膺,把輿論演化為可以殺人傷人的生化武器,去討伐被陳述事件中的惡毒之人。
沒有幾個人能去想一想,這被陳述事件到底有幾分保真?事件中惡毒的人是真的惡毒還是被呈現得惡毒?
沒有幾個人去想。
大家都在用生化武器攻擊著礪行,攻擊著秦經理,攻擊著塗曉蓉。
攻擊著她穀妙語。
有人甚至開始人肉,說要給姓塗的和姓穀的兩個敗類送花圈。
很多人說會把塗曉蓉和穀妙語的名字舉報到行業協會去,讓她們從此以後在這個行業混不下去。
……
穀妙語通過網絡,看到了一個讓自己瀕臨崩潰的世界。
*
到了第二天,事情經過一天一夜的發酵已經變得越來越大。
穀妙語已經沒辦法準備材料去仲裁委員會幫自己討公道了。因為她和塗曉蓉都要去配合相關部門的調查。
穀妙語覺得異常屈辱。儘管明知自己沒做錯任何事,大可以理直氣壯告訴彆人我行得正坐得端。
可是在願意相信她有罪的人眼裡,她就是有罪,她說什麼都是狡辯,這盆臟水潑在頭上她就得一直沾著,永遠也彆想洗淨。
配合調查後回到家裡,意外地,又不太意外地,穀妙語看到楚千淼在藏那些被人寄到家門口的花圈。太多了,楚千淼根本藏不過來。鄰居們出門一邊瞧熱鬨一邊已經有了抱怨。
一個鄰居說:“你們這是乾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啊這麼遭恨?花圈都擋到我們門口來了,太晦氣了,這叫什麼事!”
另一個鄰居指了指穀妙語對之前的鄰居說:“就她,給人家裡有小孩的家庭做裝修,用爛材料替換了好材料,小孩現在白血病躺醫院裡了。”
鄰居們都嫌棄地唏噓。
“這不是喪良心嗎!”
穀妙語心裡難過得要命。
她知道了什麼叫百口莫辯。
楚千淼對那些鄰居們大聲說:“可以了,你們都回家去吧,哈!事情不是你們想象那樣的,不要以訛傳訛了,不然我可以做她的代理律師告你們誹謗的哈!”
鄰居們一翻白眼,嫌棄和鄙夷從白眼裡流出來,淌了一地。
“做錯了事還能這麼凶,夠可以的!你跟她做朋友,看出來了,你也好不到哪去吧!”
穀妙語更難過了。連楚千淼都被她連累了。
楚千淼要爆發,穀妙語攔著她。
她對那些或租房或業主的鄰居們說:請你們記住你們今天說的話,假如日後事情有翻盤,請你們記得給我和她道歉!
說完她把楚千淼拉進屋裡。
沒等坐下喝口水壓壓驚也壓壓氣,房東的電話就打來了。
房東說,網上的人太厲害了,都人肉到是她把房子租給穀妙語的了。她實在受不了網絡的道德襲擊了,希望楚千淼和穀妙語能儘快搬家,不然網友會說她助紂為虐。她說願意把多收的後倆月房租退回來,再補一個月房租,隻求她們趕緊搬走。
房東最後說:“有人說了,如果明天發現穀妙語還住在我的房子裡,就要往我自己住的地方也送環圈和砸垃圾了!”
楚千淼忍不住在電話裡對房東吼:“他們這麼做是犯法的,你可以報警告他們威脅騷擾啊,你這樣向違法的勢力屈服,這才是助紂為虐吧!”
房東說:知道你學法律的,但法律到底能辦成多少事,效率是什麼樣的,你自己還不知道嗎?要是法律處處嚴苛有效,小穀和她同事能鑽成法律的空子嗎?還會有今天的局麵嗎?我們平頭老百姓隻求過安穩日子,求你們趕緊搬走吧。
聽到房東認定穀妙語有罪,楚千淼放棄爭辯了。
一個沒見過冬天、認準人間隻有春夏秋三季的人,你跟她講人間還有第四季,叫冬天,她是聽不進的。可憐可悲的三季人。
穀妙語和楚千淼連夜收拾了行李。但收拾好了行李,她們也不知道該搬去哪裡。
穀妙語對楚千淼道歉:“對不起啊淼淼,拖累了你。”
楚千淼惡聲惡氣地對她吼:“你丫給我閉嘴!你在那對不起誰呢?你有錯嗎?你沒有錯,為什麼要道歉?挺起腰板來,堂堂正正的!”
穀妙語被她罵醒,挺直了腰板。
楚千淼的電話響起來。她低頭看了看來電顯示,表情一度變得極其複雜。
那表情就像一位公主困在冰山雪地瀕臨死亡時,她的王子從天而降來救她了。
掛斷電話後,楚千淼對穀妙語說:“任炎從網上看到了這件事,問我怎麼樣了。他說他馬上開車過來接我們,我們暫時先住在他的一個空房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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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炎很快來把楚千淼和穀妙語接到他名下的一間空閒公寓裡。
穀妙語對任炎道謝,任炎狂拽不羈地一笑:“不用謝,以後幫我一起奴役你的好姐妹就可以了。”
穀妙語笑出來。
這是一個真正想幫她們的人。這是一個真正對楚千淼掛心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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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在網上繼續發酵著。
穀妙語除了配合必要的調查,就待在任炎的公寓裡。她之前也企圖做點解釋說明,澄清一下事實真相。可她這麼做之後,輿論反而變得更加鋪天蓋地,說她狡辯,沒有擔當,事到如今還在推卸責任。
事情發酵太大,很多相關機構部門包括室內裝飾工程質量監督檢驗機構、住建委、工商局、建築裝飾協會都引起了高度重視,都要求對事情進行徹查。
有關人員給穀妙語和塗曉蓉發話,少說話,不要乾擾調查。
穀妙語隻好閉嘴,除了耐心等待調查結果,彆無他事可做。
她不再上網,怕承受不了那些語言暴力的攻擊。楚千淼會告訴她,每天的情況大致怎樣了。
楚千淼說:“塗曉蓉那貨,比你還要再慘一點,她房子是自己的,沒地兒般,天天被網友送花圈潑油漆還倒垃圾。”
穀妙語到了這會已經體會不到什麼解恨的心情了。她隻覺得她和塗曉蓉她們都挺可憐。不過塗曉蓉除了可憐還很可恨。
邵遠這幾天居然沒什麼消息。
對此楚千淼表示很義憤:“這小子不講究,除了你出事的當天半夜給你打個騷擾電話告訴你,哈哈哈你在網上出事了,除此以外他就沒再聯係過你。臭小子,白眼狼!連你偶像和你親大爺都給你打電話送關懷了,那小子居然一點聲都沒有了,嘖嘖!”
前幾天剛搬到任炎的公寓時,穀妙語接到了陶星宇和陶大爺的電話。陶大爺很著急,說願意真人站出來證明穀妙語的為人。
穀妙語跟他說不用了,放心吧大爺,公道自在人心的。
她安撫住了陶大爺,但她心裡其實對公道自在人心這句話已經沒了底氣。
公道在一邊倒的輿論大潮裡,沒什麼自在人心,隻有眾口鑠金。
陶星宇也出於人道主義精神,釋放了關懷,還邀請穀妙語和楚千淼到彆墅去避難。
穀妙語謝過陶星宇之後婉拒了他的邀請。
無所不能的網友們萬一人肉到了她的行蹤,她會連累陶星宇這位行業裡最霽月風清的名流設計師的。
針對楚千淼對邵遠的描述“哈哈哈你在網上出事了”,穀妙語不知道為什麼,很想為邵遠辯解一句:“他沒有哈哈哈,他是很沉重地告訴我網上出事了。”
楚千淼伸腳踢她:“你懂不懂什麼叫藝術加工?”
任炎也在。他每天下班都會過來看一眼。他自己從小吧台前倒了杯氣泡水,一邊喝一邊邪佞兮兮地笑了。
“你們可真冤枉我這位嫡係小師弟了。你們當我怎麼知道小穀出事的?”
楚千淼小翻一個白眼——也是服,他能把那副邪佞的霸道總裁氣質說拎出來就拎出來掛在笑容裡。
“你說你從網上知道的啊。”楚千淼說。
“那也得有人告訴我‘快去網上看看,你合作夥伴的閨蜜出事了’,我才會去看一看啊,對不對?”任炎晃著裝氣泡水的杯子,浪得像在晃一杯82年的拉菲。
楚千淼:“……所以是邵遠那孩子告訴你的?”
任炎打了個響指。
“彆著急,邵遠一直在行動。”他放下水杯翻著手腕看看表,“嗯,再等等吧,快來了。”
他沒說明誰快來了。但穀妙語隱隱好像知道,他在說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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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妙語猜對了一部分。
一個小時後,任炎公寓的門被敲響。
門被打開,一聲“師兄”後,邵遠進來了。
穀妙語猜對了這一部分——邵遠來了。
穀妙語猜錯了另一部分——邵遠不是一個人來的,他帶來了三個同學。
他們每個人都帶著一台筆記本。
進了屋,邵遠說:“這是我三個室友。”
周書奇屁顛屁顛往楚千淼跟前湊,任炎冷眼瞧著,邪佞地笑一笑,突然說:“楚千淼,這裡等下沒你事,你去書房把法律意見書改好,明天我們幾方中介開會討論。”
楚千淼愣了愣:“中介會不是在明天下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