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心機與世故
小亞宣布完反轉的消息, 捧哏同事這回用上揚的音調把哏捧出了一個小高|潮:“哇塞!波瀾起伏, 職場大劇啊!我愛嘉樂遠, 這裡的舞台比我原來的公司精彩多了, 我原來的公司吃回扣就是吃回扣,有貓膩就是有貓膩,沒有反轉!”
那台巨大的電腦屏幕後麵,又飄來了零度以下的聲音。
“小亞, 視頻誰寄來的。”
駱峰的問句, 永遠問得像陳述句, 帶著兩噸冰塊的重量, 仿佛你不答, 兩噸冰塊就要飛過來,不凍死你也砸死你。
小亞趕緊說:“匿名!”
駱峰:“視頻現在在誰那裡?”
下班時間到了, 同事們都在劈裡啪啦地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小亞也拎起了包,打算回答完駱峰的提問立刻逃跑, 可千萬彆給他留空隙, 讓他有機會支使自己去要視頻。
“工程部老大那裡有一份。”她回答完問題,作勢要跑路。
“站住!”駱峰偏偏叫住她, “我又沒讓你現在去跟工程部老大要視頻, 你跑什麼跑。”
小亞鬆口氣:“老大, 那你還有什麼其他吩咐?”
駱峰:“明天上班之後去把視頻要來一份。就跟工程部老大說是我讓你要的,他會給的。”
小亞:“…………哦。”
“我又沒讓你‘現在’去要……”小亞哭喪了臉。好吧, 她被文字遊戲給繞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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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妙語到嘉樂遠總部投訴史晉、提出更換工長的抗爭過程, 可謂一波三折。
她沒想到她宣布停工以後, 史晉會比她先趕回嘉樂遠,他居然跑到前麵先去投訴她了,且這出惡人先告狀的戲碼被他演繹得淋漓儘致栩栩如生。
她更沒想到史晉居然乾得出反咬一口的事情,他居然說是受她指使,才乾了以次充好的事兒。他還利用之前的輿論事件,趁著人們對她有先入為主的負|麵評斷,把“是受她指使才會那麼乾”瞎掰得跟真的似的。
是她把人心的險惡和醜陋的程度又錯估低估了。
好在她錄了音。但當她打算拿出手機播放錄音的時候,神奇的事情發生了 。
她的手機不見了。
手機丟失得實在太巧,巧到她抬頭看向史晉時,看到史晉對她展露出一個奇怪的笑容。
那是有點得意、有點齷齪、也有點等著看好戲的一笑。
史晉笑完說:“穀設計師,您要是有錄音就麻煩您趕緊拿出來,放出來讓領導聽聽、評斷一下事情的真實情況。要是您壓根沒有什麼錄音,就彆虛張聲勢了,事情白就是白,黑就是黑,不是你嚷嚷你有一段錄音就能把黑洗成白的。”
穀妙語真想給史晉鼓掌。做工長委屈他了,他應該做辯論家。
她用桌麵座機撥打了一下自己的手機號。
關機。
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手機在什麼時候有機會脫離自己的掌控。
她想起來了。在進來工程部老大的辦公室之前,有個二部不太熟的同事抱著一堆打印出來的圖紙,急急忙忙和她迎麵一撞。她的包、手機都掉地上了。
那同事一副要急哭的樣子,說邢克免趕著要圖紙,現在圖紙都亂了,邢克免會殺了她的。
她趕緊幫那同事蹲下整理了一下圖紙順序。
整理好她才起身進了工程部老大的辦公室,而那時,史晉已經坐在裡麵惡人先告狀了。
在史晉一身正氣地奚落聲裡,穀妙語和工程部負責人說了一聲,她的手機可能掉在了外麵,她想出去外麵找一圈。
工程部負責人說,去吧去吧。他嘴上很好說話,但穀妙語從他臉上看到了另一種表情,就好像沒寫作業的小學生對老師說,我的作業忘在家裡了,我不是沒寫,而老師對他的謊言一目了然。
——結合之前的輿論事件、結合史晉的說辭、結合她說有錄音卻拿不出手機的情況,工程部負責人在心裡已經提前相信史晉的話了。
他讓穀妙語出去找手機,不過是不撕開臉皮,他在給心裡已經預判為有罪的穀妙語,仁慈地留著一分臉麵。
穀妙語覺得這份仁慈很無稽,可她又破不了這份無稽。她出去找了一圈,想當然,她找不到她的手機。
她去二部找那個同事,問她剛剛有沒有看到自己的手機。想當然,那個同事說沒有。
即使是這樣,她也不能憑空就說,是那同事有問題。或許她的手機就是那麼巧,不知道丟在她從肖先生家回到公司再到工程部負責人辦公室這個過程中的哪個環節裡。
她心裡澀而無力,硬著頭皮回到工程部負責人的辦公室。工程部主管看著她,一副了然的樣子——一副她去找也根本不會有手機有錄音的了然:既然是兩人之間分贓不均的內訌,何必拿到台麵上來撕?還要這麼演戲證明自己清白。他這個局外主事人都要跟著覺得寒磣了。
在這一刻穀妙語感到了最無奈的一種難過。
明明她是無辜的,卻無從解釋。很多人的心理很奇怪,相對於看到一個人的清白,他們其實更想看到這個人才不清白。於是他們在知覺和判斷裡加了傾向性,他們傾向於認為證明清白的證據都是有問題的,證明不清白的證據都是強而有力的。
活了這麼多年,穀妙語終於發現,最難的不是生活,是生活裡沸騰的那些不容你分說的人心。
工程部主管最後宣布決定:史晉的事情由勞務公司去處理。
至於穀妙語,對她的發落等到明天和人力、設計部的領導討論過再發布。
穀妙語看到史晉露出了很得意的一抹笑。
那笑容好像在說:我可不會失業,我沒了你們公司這一單,我們領導還會給我其他公司的工程做。但你麼,肯定要被辭了,舊醜加新醜,你以後再也彆想在這個行業有機會出頭。跟我鬥,這就是你的下場!
穀妙語看著那抹醜陋的笑,腦子飛快地轉。
還有沒有什麼是能證明這件事的?
有的,還有潘俊年。可是不知道他願不願意出麵給她作證。
她想她應該講道義,不能不經過詢問就把他扯出來。所以還是忍下這一時的屈辱,晚上問過小潘的想法之後再做決定吧。
她帶著屈辱和不服輸,在工程部主管預示她將被辭退的提前訣彆的眼神中、在史晉得意而齷齪的笑意中,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個時候,工程部負責人的助理敲門進來,送進一份加急快遞。
主管拆快遞,她和史晉撤出來了。
史晉一出了工程服負責人的辦公室,馬上對她笑出一副好脾氣的樣子:“穀設計師,要是失業沒飯吃的話,來找我,我可以收你當抹灰工。彆客氣,雖然你害我,但我這人不記仇,不會跟你計較的!”
所謂惡毒,所謂下作,所謂話裡藏刀,不過如此。
穀妙語問史晉:“史工長,你覺得你能一直笑下去嗎?”
史晉笑容更大更得意了:“當然,我會笑到最後!”
穀妙語嗬地一笑:“勸您悠著點,誰笑到最後啊,誰臉上褶多,顯老。”
史晉來不及回懟她,工程部負責人的助理在他們身後突然叫住他們。
“領導讓你們回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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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這樣峰回路轉了。那個加急快遞裡,是一個優盤。優盤上有一段視頻內容,正好是穀妙語和史晉對峙的全過程。
穀妙語怎樣有心有謀、怎樣先禮後兵、怎樣態度果斷拒絕同流合汙,視頻裡一幀一幀的畫麵顯示得清清楚楚。
工程部主管臉上有了淺淺一層掛不住的神色。
他為自己的提前誤判穀妙語有罪而暗暗慚愧。
自己公司的人沒有任何問題,這讓他能夠直起腰板和勞務公司叫板。
“你們那邊,關於這件事,一定要給我個交代,對史晉的處理結果,一定得有個說法!”
工程部主管當場給勞務公司領導打了電話,當著史晉的麵這樣說。
穀妙語看到史晉的臉色灰了下去。
從得意的叫囂到淒慘的落水狗,前後不過一瞬間。
人生的反轉,人心的反轉,總發生在猝不及防的一瞬間。穀妙語有點心驚也有點感慨地想,在這猝不及防的反轉裡想做到全身而退,隻能記住一句話:彆做虧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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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晉先灰溜溜地走了,再也沒臉提給誰找工作的事情。
穀妙語留下來,對工程部主管提出更換工長人選的要求。
主管說:“這個是自然的,不用你說,工長也一定得換。”他頓了下,問穀妙語,“你是不是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穀妙語說:“是的,施工隊裡有個人叫潘俊年,活乾得好,人也本分,不偷懶不偷奸耍滑,我想讓他代替史晉做工長,不知道行不行?”
穀妙語知道一定行。工程部主管剛剛錯怪了她,心裡正隱藏著一份難以啟齒的抱歉,她現在提什麼要求都一定行。
“沒問題,”主管果然一口應下來,“我去跟勞務公司那邊溝通,把這個潘什麼的,升為工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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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妙語從工程部主管辦公室裡出來之後,前台跑過來告訴她:“打掃衛生的阿姨撿到一部手機,你剛剛不是在問有沒有人撿到手機嗎,看看是不是你的。”
穀妙語一眼就認出那的確是自己的手機。
她找到打掃衛生的阿姨,問她從哪裡撿到手機的。
阿姨說是茶水間。
穀妙語心下明了了一些事。她今天沒有去過茶水間。
她用手機給小亞撥了個電話,問小亞知道不知道,二部有沒有誰和史晉合作過項目。
小亞說了個名字,袁伊。真是巧,就是剛剛那個抱著材料灑一地的設計師。
小亞問穀妙語問這個乾什麼。
穀妙語說:“沒什麼,確定一些事情,謝謝你小亞。”
她到二部門口晃蕩了一圈。那設計師還沒走,看到她就對她笑,說謝謝她下午的幫忙。
穀妙語記著邵遠教過她的話。彆人笑,她也要笑。彆人臉皮厚心黑,她要四兩撥千斤去治她的臉厚心黑。
於是她也笑:“彆客氣,大家都是同事。不過我今天好險,差點被誣陷得後麵和你做不成同事。”
那設計師笑得熱情善良:“不會的,你人這麼好,你看現在不是真相大白了。”
穀妙語笑:“是啊,真相大白了,挺好的。就是不知道是誰把我手機屏幕搞碎了。”她低頭看手機屏幕。
那同事湊上來說:“沒有吧,你手機屏幕沒碎吧?”
穀妙語抬頭,眼神犀利:“你怎麼知道我手機屏幕沒碎呢?”
那同事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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穀妙語笑著告訴那同事:“其實我從後勤那裡查過茶水間的攝像頭錄像了,你把我手機放那的。”
她沒查,但她知道,自己現在去查,一查一個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