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老鄰居,又是火車又是大巴又是出租的輾轉三千多公裡找到了無家可歸的她,沒問她經曆了什麼,隻是一言不發的幫忙找房租房,置辦鍋碗瓢盆。
她不知道他是通過什麼途徑,能夠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知道她的消息,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跟冷河鎮的人聯係過了。
她也不知道,他自己拖著那條殘腿和高度近視的眼睛,怎麼在人潮之中一眼就認出她。
不想讓她有被同情的感覺,他甚至幫她找了一份能勉強為生的手工活,每天光線好的時候編織點小玩意兒,一個月也能掙七八百塊。時不時還有他送來的牛羊魚蝦,雖然嘴上說是家裡太多吃不完的,不值幾個錢,可秦來娣做了那麼多年家庭主婦,市麵上什麼樣的東西什麼價位她一清二楚,那麼近的生產日期怎麼可能是彆人送的吃不完的。
老賀頭說,讓她彆灰心,現在法製健全,一定會幫她把房子要回來的,就是要不回房子,也該補償多少補償多少。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趙青鬆活著的時候,早早就背著她將房產過戶給了趙海洋,趙海洋又兜兜轉轉把房子倒了好幾手,她真打官司又能要回多少呢?
老賀頭說,要是想念以前家屬院的鄰居,可以跟他回冷河鎮去住,反正他的房子空著也是空著,為了避嫌他去找朋友住就是。
可是,秦來娣知道,在房價這麼高的年代,誰的房子會免費給彆人常住呢?他隻不過是自己花錢租房罷了。
老賀頭還說,記得以前她說過喜歡梨樹,於是他就把城裡的小區跑了個遍,專門找到一間窗外有大梨樹的民房。
其實,這種無關緊要的話,連秦來娣自己都不記得自己是否說過了,但綠油油的大梨樹,微風輕拂而過,就像一個漂亮的姑娘在迎風起舞……她,是真的很喜歡。
秦來娣不是傻子。
她知道這世上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一個人好,沒有半分逾越,不求任何回報。
從年輕時候有求必應的好鄰居到老來給她一個容身之所的恩人,老賀一直在她的生活裡扮演著一個沉默寡言但又分外讓她安心的角色。年輕時候她也曾或明或暗旁敲側擊過,可他的回答是,他跟趙青鬆是好友,是鄰居,搭把手是人之常情。
畢竟,整個家屬區,誰家他都幫過,都照顧過。
直到生命最後三年,他的退休工資全拿去帶她看病檢查,哪裡痛看哪裡,電視廣告上說的啥磁療啥熱敷對她的高血壓冠心病好,他就買,不會網購就學,不會用電子支付就把錢給小區裡的小年輕,紅著臉拜托他們幫忙付款……秦來娣收到一堆莫名其妙的保健品的時候,簡直哭笑不得。
成年人的愛在哪裡,錢就在哪裡。她再一次問了他那個問題。
那一天,老賀頭再沒回避她的眼神,而是用他沙啞的嗓音告訴她:是,喜歡小秦同誌,不是趁火打劫,我想跟你一起度過生命的最後二十年,如果沒有二十年的話,十年八年也很榮幸,如果你現在不想考慮這些事,我可以等。
這大概是他一輩子對她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了。
秦來娣震驚的並不僅僅是他對自己的喜歡,還是他的長情。那個時候的她,毫無姿色可言,疾病纏身,身無分文,猶如喪家之犬;而他,赫然是國內無線通訊領域的不老恒星,動輒被人尊稱為“賀老”。
那天晚上,她是怎麼回答他的呢?她說她需要想想。
於是,她很慎重地考慮了一個晚上,打算第二天給他答複……然而,造化弄人,一覺醒來,她就成了十八歲的秦來娣。
於是,正在懊悔得捶胸頓足的秦桂花,就聽見一把脆生生的聲音說:“奶,我願意,咱們今兒就去扯證。”
說實話,上輩子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趙青鬆還是賀連生救的,在水裡撲棱太久,她隻記得是個穿軍裝的男同誌跳下河裡,抱著她,將她帶到岸邊,然後她就暈了。
等再醒來的時候就被奶奶推著,灌輸著,不情不願去跟趙青鬆扯結婚證。
此時的秦桂花哪有上輩子的激動,反而小心翼翼看自家老三,“來娣啊,你不會是落水嚇糊塗了吧?剛才幾個嬸娘說的話你也聽見了……雖說咱名聲是差了點,但嫁人可是一輩子的大事兒,不能糊塗啊……”
來娣麵色堅毅,“沒糊塗。”嫁給老賀,是她上輩子死前本應該答應的事。
秦桂花見她堅決,隻當是覺著丟了名聲下不來台,頓時腸子都悔青了:“都怪奶眼瞎,奶對不住你啊!”
來娣握住奶奶乾瘦如柴的老手,這失而複得的親情,她恨不得抱著奶奶轉個圈。
“我瞧著那後生性子冷,怕你以後不如意。”秦桂花還在勸,哪個小姑娘不想嫁個知冷知熱的丈夫啊,那後生就跟塊木頭似的。
來娣想起那個戴著老花鏡,真往電視台購物頻道打電話谘詢,每問一句還往筆記本上記幾個字的老賀頭,笑得眯了眯眼,“體不體貼也是人過出來的。”
彆的不說,先把證領了,打上記號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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