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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日,老李火化,他家沒什麼親戚,又是個一文不名的小人物,他的死,除了那一聲“噗”之外,沒給這個世界帶來任何影響,所以追悼會是不需要的,遺體告彆儀式也免了,畢竟化妝需要錢,租禮堂辦儀式需要錢,就連那些塑料花也是明碼標價的。
老李被推進了爐膛,焚化一個人需要一個多鐘頭的時間,李響李可兩兄弟一言不發,形同陌路,趙傑和傅平安代表工程隊來幫著處理後事,趙傑冷冷道:“回頭骨灰盒抱回家,至少擺上三天流水席。”
“為什麼?”傅平安是城裡人,不懂鄉下的風俗。
“紅白事,人情往來,一是為了臉麵,二是為了收燒紙錢,一場辦下來,至少能收大幾千,除掉辦酒席的錢,還有的賺。”趙傑見多識廣,給傅平安科普了一番,鄉下辦喪事和城裡大有不同,除了流水席,還要請戲班子唱大戲,這些年流行唱戲了,就找野劇團來跳豔舞,要多開放有多開放,越是這樣,在村裡越有排麵。
遠處殯儀館大廳正在舉行某人的追悼會,莊嚴肅穆的哀樂聲中,一群
群穿著黑衣服戴著小白花的人按次序走進追悼會大廳瞻仰遺容,傅平安看到這一幕,再聯想趙傑說的墳頭蹦迪,感覺中國簡直是個二元社會,城市和農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李建民就在追悼會現場,今天送彆的是一位商界大佬,製造業的老前輩,當年李建民下海之初,受過這位大佬的關照,今天送彆故人,陰陽兩隔,心中不免悲戚。
老大哥並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跳樓自殺,因為資金鏈斷裂,銀行收縮銀根不願意
放款,明明還有資產卻無法盤活,內憂外患中老大哥頂不住壓力,從自家寫字樓上跳了下去。
這是淮門今年跳的第三個企業家了,經濟形勢艱難,小企業紛紛倒閉,大企業的日子也不好過,尤其房地產開發行業,是資本驅動型企業,大手筆拿地全靠杠杆,離開銀行的支持就玩不轉,現在銀根緊縮,到處都是錢荒,京華開發的在建樓盤已經全部停工,聽說前天還有一個民工跳塔吊自殺了,大概也是為了討要工錢吧。
想到高聳入雲的塔吊,李建民不禁產生了某種想法,在自家住宅或者車裡自殺,會導致房子跌價,車也賣不上價,在辦公樓自殺挺不好看的,還是在工地上跳塔吊來的利索。
追悼儀式結束後,李建民先回家,開始有條不紊的安排後事,他估計自己的追悼會也會和老大哥一樣隆重,但是隨後債主們會登門把所有值錢的東西搬走,房子早就辦了抵押,都是銀行的了,他的所有資產就像是非洲大草原上的羚羊屍體一樣,先被獅子分食,然後是鬣狗和禿鷹,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一具森森白骨,欣慰的是自己不用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了,至於妻兒老小也隻能聽天由命了,兒子李根已經上了大學,這孩子一直嬌生慣養,隻希望他以後沒有父親照顧的人生之路能走的平坦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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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倫薩花園工地一片蕭條,好幾支工程隊已經撤離,老趙的隊伍也要撤了,隻留下幾個人看守工地,傅平安去找老板討要工資,趙老板說你去找李建民要錢吧,你不是他兒子介紹的關係戶麼,傅平安無言以對他知道老板確實沒錢,工程隊五十多口子都沒拿到薪水,其他人欠的錢更多,因為他們並不是按月拿工資,平時錢都保管在老板手裡,隻有逢年過節才發放。
工友們都撤了,待在工地上吃喝還得花錢,不如回家歇著,有活兒一聲招呼再回來就是,但傅平安不一樣,他本來也沒打算乾一輩子民工,他覺得自己又一次被命運狠狠地勾了一拳。
深秋的季節,樹葉枯黃,北風蕭瑟,李建民開著他的公爵王來到曾經寄予厚望的弗洛倫薩花園工地,把車停在大門口,深一腳淺一腳走進工地,這兒幾乎沒什麼人,他走到一處塔吊下,工地斷電斷水,塔吊上不去,隻能徒手爬上去,好在李建民經常鍛煉身體,中途歇了一氣就爬到了頂上,俯瞰工地,這是自己打下的大好江山啊。
李建民正在尋找往下跳的合適落點,忽然發現下方樓麵上有個人,定睛一看,是個戴著安全帽的工人,蹲在樓麵上正在乾活,奇怪了,工地早就停工了為什麼還有人乾活?李建民很好奇,靜靜地看了許久,確定那個人不是來偷東西的賊,確確實實在乾活。
這是一件無法理解的事情,李建民甚至忘了自己爬到塔吊頂上的目的,他又爬了下去,上樓麵,來到那個民工麵前,看到他正在紮鋼筋,乾的專心致誌,心無旁騖。
“小兄弟,工地停了你不知道?”李建民問道。
“我知道。”那小工頭也不抬。
“那你怎麼還乾?”
“這是我和老李的活兒,我答應過
老李,得乾完。”
“老李呢?”
“老李跳塔吊了。”
“哦……”李建民被這個小工的話深深觸動了,“這是我的活兒,得乾完。”這句話如滾滾雷鳴回響在他心中。
李建民下樓去了,自始至終他都沒看到安全帽下麵的那張麵孔,他隻看到帽子上寫的“平安”兩個字,這個工人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帶給自己的動力和啟迪,回到車上,李建民把寫好的遺書撕得粉碎,丟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