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區首長要接見一級英模,這是公事,而羅瑾隻是搭順風車去軍區看望伯父,兩人同路而已,並不是刻意安排,軍區派了一輛考斯特,看著低調,其實內部寬敞,設備齊全,是專門招待軍級以上首長專用的。
羅瑾已經聽說傅平安食堂暴打林鶴的光輝事跡,她其實是有點擔心的,因為自己也曾給傅平安造成過心理創傷,萬一這家夥中途發病,可不是前排的駕駛員和參謀能按得住的。
但傅平安並沒有立刻發作,他隻是呆呆看著窗外一言不發,羅瑾以為這是在醞釀發作的情緒,嚇得縮在角落裡護住自己的領口,腦子裡在放映一幕幕暴力片。
傅平安似乎猜到了羅瑾的內心所想,忽然說:“彆怕,我不是精神病,我昨天是故意揍林鶴的,你不覺得他很欠揍麼。”
羅瑾放鬆下來:“是的,很欠揍。”
傅平安說:“那就對了,沒毛病。”
兩人哈哈大笑起來,冰凍的氣氛瞬間變得和諧起來,前排的駕駛員和參謀也跟著偷笑,人人都討厭林鶴,這段話他們隻當沒聽見。
但是傅平安一句話又把氣氛帶向了哀傷,他盯著自己的一雙手說:“我隻是想揍他,沒想殺他,我控製不住自己的手。”
羅瑾一陣心疼,戰後心理綜合症是很可怕的心理疾病,很多老兵看起來和正常人無異,其實內心不知道承受了多大的煎熬,傅平安才二十歲就經曆了這麼多殘酷的事情,今後幾十年他該怎麼度過。
傅平安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樹木說:“我記得這條路,08年底我和戰友們坐著大巴,走這條路去的葦子溝。”
羅瑾說:“一晃快兩年了,你們那批兵都要退伍了,時間真快,對了,你和家裡通過電話了麼?”
傅平安點點頭:“打過了。”
提到家人,他自己都感到納悶,經曆了那麼多生死考驗,他竟然急切的回家的念頭,對親人也不怎麼想念,他自己尚不知道,這也是戰後心理綜合症的一部分—情感分離症。
……
傅家人並不知道兒子得了嚴重的心理疾病,他們這幾天都沉浸在狂喜中。範東讓二小子上網查了一下榮譽稱號是個什麼概念,搞懂之後歎口氣,感慨一句:“這得搶救多少噸海帶啊。”
第二天中午,全家人坐在電視機前,觀看了授稱儀式,當國家主席將一級英模獎章頒發給傅平安時,三口人巴掌都拍紅了,笑的眼淚嘩嘩的,範東生得意洋洋,說我早就知道,我哥不會死的,他是戰神加兵王,誰也殺不死他。
範東笑道:“你小子就知道吹牛,你哥就是個勞模,不是兵王。”
範東生嗤之以鼻:“不和你們說了,你們不懂。”
精彩的還在後麵,下午兩點多鐘的時候,範東正迷瞪著,就聽到敲鑼打鼓的聲音,幾個小夥子跑到自家小店門口,鋪開一條大地紅鞭炮,這就要點起來,範東說誰家結婚啊,怎麼下午才辦?抬頭一看,原來不是結婚,一輛金杯麵包開過來,車上下來兩個人,捧著一塊蒙
著紅綢子的金匾喜氣洋洋過來了,後麵卡車上跟著鼓號隊,吹的是百鳥朝鳳。
來的領導還挺齊全,一個市委宣傳部副部長帶隊,人武部部長,民政局副局長,還有當地區政府的領導,街道辦事處的書記,居委會主任全來了,自然也少不了老熟人女記者殷素素。
麵對記者們的長槍短炮,範東話都不會說了,翻來覆去就是感謝政府,感謝部隊。
民政局領導向範東頒發了一張巨型支票模型,這是地方政府獎勵一級英模家庭的獎金,人民幣伍萬元整。
傅冬梅看到支票就想到了兒子的撫恤金,之前軍方認定傅平安犧牲,還授予了革命烈士稱號,烈士稱號原封退回沒問題,這撫恤金可咋辦呢。
她私下裡找到民政局的同誌打聽,民政乾部也沒見過這種先例,烈士活著回來,撫恤金到底是退還是不退,他隻含糊說你先放著,等上麵找你的時候再說。
樂隊開始演奏解放軍進行曲,範東傅冬梅兩口子和領導們一起掀開紅綢子,圍觀群眾看到金匾上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英模之家。
鄰居們把小店圍得水泄不通,比結婚還熱鬨,範東拆了兩條煙,成包的往人群中扔,這兩口子可算風光了一把,想必今晚上淮門新聞都會播出哩。
等領導們走了,殷素素才拎著話筒過來,要采訪一下英模的父母,她問起傅平安的具體事跡,範東雲山霧罩的一通扯,說兒子在海島上營救漁民,保護海帶,保護了起碼十萬噸的海帶……
以殷素素的常識,當然沒法相信保護海帶能獲得一級英模這種最高功勳,但官方口徑也是如此,她想做節目就不能跳出這個窠臼,回去之後,她冥思苦想,隻能采用春秋筆法,略過具體事件,從人物本身講起,把素材庫裡兩年前留下的影像資料拿出來剪輯一番,又做成一期花團錦簇的節目,放在淮門新聞之後的黃金時段播出。
節目播放的時候,陳茜和趙光輝正在他們新買的大彆墅裡吵架,兩人吵得很凶,上升到動手的層級,五十五寸大屏幕液晶電視裡播放著廣告,誰也沒去注意,忽然陳茜一轉頭,看到屏幕上出現傅平安的身影,手中的水晶花瓶不知不覺放下了。
“從高考落榜生到一級英模,傅平安的人生之路其實並不是一帆風順……”主持人充滿深情的念著台詞,趙光輝顧不上擦臉上的血痕,自言自語道:“可以啊,一級英模,不能再高了,頂格的榮譽。”
陳茜說:“我弟弟當然可以了,比你這個渣男強一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