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華國邊陲的一座古刹內,八名身披赤色袈裟的老僧圍坐在一大理石雕成的八寶蓮花法壇周圍,雙手結成涅槃寂靜法印,口裡不停吟誦著往生咒。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彌唎都婆毗,阿彌唎哆,悉耽婆毗玄奧的經文伴隨著木魚的敲擊聲在雄偉的大殿內縈繞,飄渺的梵音穿透了空氣和厚厚的磚牆,在雲層的搭載下彙入殿外遼闊而悠遠的藍天。

殿內一角,一名身穿黑色西服的高大男人跪坐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雙眼緊閉,蒼白的嘴唇也在不停念誦經文,表情莊嚴肅穆。

一名身披木蘭色袈裟,年齡約二十出頭的年輕僧人陪坐一旁,正用眼角餘光暗暗打量對方。

男人的身材十分高大,容色亦很健康,可微微泛紫的雙唇泄露了他大病初愈的秘密。早在半年前便有流言傳出男人患了嚴重的心臟病,命不久矣。男人的家族乃華國最顯赫的幾個家族之一,他本人更是天縱奇才,能力超群,年僅25就越過父親和幾位叔伯,坐上了家主之位,更將陷入死境的家族帶出泥沼,推向巔峰。

卑微者死如煙消,上位者死如撼山。男人的生死決定了一個家族的興盛與沒落,還將改變許多人的命運。消息一出頓時引來多方關注,而男人一直未曾辟謠,反徹底消失在公眾的視野中。

半年後,當所有人都以為男人已不在世上,有心人正摩拳擦掌準備向其家族下手時,男人忽然高調現身,以雷霆手段收拾了各方不安分的勢力。謠言不攻自破。

然而他身旁的年輕僧人卻知道那不是謠言。雖然僧人還年輕,修為比不得八位長老,可簡單的相麵之術還難不倒他。半年前的男人分明是一副必死之相,半年後卻已死相全消,壽數綿長,然而眉宇間卻縈繞著一股黑濃的煞氣,頗有些入魔的征兆。

這是奪了彆人壽數改天換命,所以沾上惡因孽果了啊年輕僧人衝電視屏幕裡的男人念了句佛。

半月後,當男人帶著佛門至寶真佛舍利求上門時,他才知道,為男人續命的不是旁人,卻是對方的妹妹,一胎雙生、血濃於水的嫡親妹妹。她將自己的心臟換給了哥哥,自己悄然長逝。

這其中有多少陰暗晦澀、臟汙不堪的內幕,僧人並不想知道。真佛舍利本就是寺中聖物,丟失了兩千年終於回歸,他們無法拒絕男人的任何要求,哪怕男人要用八位長老的畢生修為去送妹妹輪回,要讓妹妹在下一世過得順心順意,福泰安康。

八位長老的畢生修為,加起來足有四五百年的氣運,這位施主還真敢開口想到此處,僧人暗暗皺眉。

木魚的敲擊聲止住,飄渺的梵音在空曠的殿內回蕩了好一陣,濃鬱的佛香從法壇中間擺放的冰玉盒中傳出,沁人心脾。

八位長老緩緩睜開雙眼,因失去大半修為的緣故,臉上的皺紋愈加縱橫交錯,身形也佝僂下去。

“阿彌陀佛,總算不負施主所托。”最年長的僧人站起來,走到法壇邊捧起冰玉盒。

男人也已睜開雙眼,什麼話都沒說,三叩首後上前,接過涼的刺骨的盒子。

老僧率先走出大殿,其餘人緩步跟隨,行至寺廟深處一株巨大的菩提樹下站定。

“把蓮子投入水中即可。”老僧指著樹下五尺見方的一個小池塘。

男人並不多問,小心翼翼打開盒蓋,將散發著濃鬱佛香的蓮子托在掌心,那肅穆而虔誠的表情好似自己托舉著整個世界。

但她的的確確是他的一整個世界,是他活著的全部意義,他舍不得放手。

僧人們靜靜等待,半個小時過後,還是年輕僧人最沉不住氣,低聲勸慰,“虞先生,放手吧。有八位師叔畢生修為加持,虞小姐下一世定能福壽安康,萬事順意。”

男人聽而不聞,將蓮子緊緊貼在胸口,表情似在隱忍,又過了好幾分鐘才一步一步走到池邊,彎腰將蓮子送入碧水。倘若不是他醒來時妹妹遺體已經火化,他怎能甘心隻是將她送入輪回,哪怕逆天也要讓她重新活過來。

水麵蕩開層層漣漪,堪稱奇跡的一幕發生在男人眼前。隻見幾片嫩綠的荷葉破開水波迅速長大,兩三秒鐘便鬱鬱蔥蔥一片,更有一杆長長的細莖頂著一朵粉紅的花蕾在風中搖曳,其上沾染著幾滴晶瑩剔透的水珠,看上去好不可愛。

古刹內的佛香瞬間被清雅的荷香取代。八位老僧雙手合十,齊齊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男人博聞廣識,見此情景隻呆愣了幾秒便回神,首次緩和了冷硬的表情,誠摯開口,“耗費了幾位大師畢生功力,虞某慚愧。”

“佛祖割肉喂鷹,舍身飼虎,正可謂求仁而得仁,又有何怨吾等亦是如此。女施主已入輪回往生,必將福運無雙,吉星高照。時辰不早,施主請回吧。”老僧淡淡開口。

男人再次道謝,在池邊站了好一會兒方依依不舍的離開,走出寺廟看見等候在門口的,表情惴惴不安的母親,眉宇間重新凝聚起黑濃的煞氣。所有逼迫過她,殘害過她的人,他一個也不會放過

八位長老魚貫走入佛塔,圍坐在真佛舍利四周入定。沉重的塔門吱嘎一聲關上,再次開啟也不知是幾年之後。

年輕僧人輕籲口氣,趁無人注意偷偷溜入大殿,吭哧吭哧的爬上八寶蓮花法壇,從擺放冰玉盒的蒲團下翻出一本書,自言自語道,“四五百年修為送一縷幽魂前往大千世界往生已是勉強,更何況還要保證她福運無雙,富貴吉祥八位師叔性格呆板,定然傾力而為,鬨不好法事過後便會紛紛圓寂。為了保住各位師叔性命,我這也是迫不得已,還請佛祖原諒。”

他雙手合十,衝殿中佛像一拜,直起腰後一邊抹掉封麵上用朱砂刻畫的星移鬥轉法陣,一邊自我安慰,“她一俗世女子,不需要靈氣修行,大千境還是小千境,於她而言應是無礙吧這可是一本沒甚波折的言情,作者還注明了甜寵文、he、忠犬男的標簽,她四百年氣運加身,怎麼著也能撈個女主當當。想不到大家族的千金也喜歡看這種小白文”

他漫不經心的看了兩頁,臉色漸漸青了,又以極快的速度往後翻,好半晌後癱倒在蓮花台上,捂臉哀歎。他也是個天縱奇才,否則怎會年紀輕輕就成為千年古刹的主持三分鐘內看完一本四五百頁的真像吃飯喝水一樣簡單。

但天縱奇才也有栽跟頭的時候,這次便是。他向男人索取女施主的遺物以便做法事,這本書就在其中,拿起書的刹那,他立時就打起了大千境轉小千境的主意,又瞟了一眼簡介,覺得沒問題就將之定為媒介。

此時再看,懊悔的腸子都青了。

這書的確是甜寵、he,可好死不死,書中的炮灰女配與女施主正好同名同姓,都叫虞襄,更巧合的是,那虞襄幼時傷了腿,不良於行,更是與女施主命運雷同。可想而知,兩人無論是靈魂還是身體,契合度都極高,百分之八九十會融合在一起。

想起書中虞襄的命運,僧人又是一陣哀歎。

這是一本有關於抱錯孩子的狗血故事。一商賈之家與一勳貴之家同時出行,兩家的主母都懷了孕,月份也差不多,途中碰見山匪劫道,在家仆的護衛下逃出重圍,躲入洞穴避難,雙雙動了胎氣早產。因人手忙亂,情況危急,兩家又都生的是女兒,勳貴之家的奶娘一不小心抱錯了孩子,回府後發現孩子的繈褓雖顏色和花紋相同,布料卻十分廉價,這才回過味來。

可家主死於匪患,主母正是傷心欲絕的時候,說出真相她少不得要給家主陪葬,一雙兒女也會受連累。左思右想,她最終選擇閉口不提,久而久之便得了心病,熬不過幾年就去了,臨死將事情告訴了主母。

自此,虞襄從侯府千金淪落為不知哪兒來的野種,處處被人輕賤,時時遭受欺淩,又因不良於行,更是養成了陰鬱自卑的性格。女主回歸後,目睹女主如何風光無限,如何千嬌萬寵春風得意,她積壓在心底的怨恨徹底爆發,走上了與女主作對的不歸路,最終被女主設計嫁給一中山狼,受虐而死。

女主要氣運有氣運,要心計有心計,性格也十分狠毒,最終扶持自己夫君登基,鳳袍加身。這位主兒就是把人賣了,人還得給她數錢,連能力卓絕、驚才風逸的嫡親哥哥和太子也被她耍得團團轉,最終一敗塗地。

這樣的人,如何是從小癱瘓,未曾接觸外界的虞襄能夠抗衡的

僧人捂著腮幫子,隻覺牙疼的厲害,呢喃道,“四五百年修為,夠女施主轉危為安了吧她本來就從小癱瘓,換一具不良於行的身體應該也能習慣,沒事的,肯定會沒事的佛祖一定會保佑她的”

正念叨,一名小沙彌急慌慌跑進來,高喊,“不好了主持,那株荷花栽進水裡去了,我們怕弄壞了根莖不敢去撈,你快去看看吧”

僧人連滾帶爬跑到後院,果見那挺立的莖杆斜斜倒進水中,隻餘花蕾的尖兒露出水麵,幾片葉子也有枯萎的痕跡,看上去十分可憐。

僧人連忙跳進池塘去扶,又將一根竹枝插入水中,與荷花的細莖綁在一塊兒,忙活了好半晌才終於搞定。

小沙彌看著蔫了吧唧的荷花,愁眉苦臉道,“虞施主說每月都會來寺中住幾天,若是看見此番景象,定不會再幫咱們的大佛重塑金身了主持,可該怎麼辦呀”

僧人一邊擰著濕漉漉的衣擺一邊肉疼的開口,“把我的靈石全拿來倒進池裡,四五百年修為再加一池靈石,這荷花就是斷了根也該長好了快去”

小沙彌連連答應,將主持收集了十好幾年的靈石悉數倒入池中。少頃,碧綠的池水慢慢變得清澈,更泛起一層飄渺的白霧,將含苞待放的荷花襯托的格外出塵美麗。

僧人這才長籲口氣,暗暗念了句阿彌陀佛。佛祖說得對,這誑人的事兒果然做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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