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2 / 2)

老太太回去後琢磨了好幾天,終是拿不定主意,隻得將孫子找來詢問與靖國公府的婚事。

虞品言把玩著茶杯,態度很有些漫不經心,“老祖宗不知,孫兒當年年少衝動,曾私下裡找過常雅芙,問她願不願意嫁給我。”

老太太往前靠了靠,問道,“她怎麼說的”

“她說,等我當上了永樂侯再去問她。”似乎覺得這話十分有趣,虞品言低聲笑了。

老太太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聽見如此自私無情的話,孫子當年該是怎樣的心情啊父親離世,母親淡漠,更有一眾叔伯明裡暗裡要取他性命,本該與他患難與共的未婚妻卻冷眼看著他在苦海裡掙紮。

能走到今天,他都付出了怎樣的代價

老太太覺得正有一把刀,在一下一下剜自己的心,痛不可遏。

“老祖宗,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好著呢。”虞品言放下茶杯,去拍撫祖母微微顫抖的肩膀,笑道,“如今我已是永樂侯,有些話卻不想再問了。老祖宗,您看著辦吧。”

“好,不出三日我便把這事辦妥。”老太太點頭,神情很有些不善。

哪料到翌日老靖國公便病危了,靖國公府亂成一鍋粥。此時退親頗有些落井下石趁人之危的嫌疑,老太太隻得按捺下來。

又過了數日,老靖國公非但沒有好轉,反而越發嚴重,某天深夜終於咽了氣。靖國公府處處飄起白幡,這退親的事更不好提。

常雅芙須得守孝三年,親事沒退成,三年後孫子已經十九,放在彆家重孫子都能跑能跳能喊人了,真是白耽誤功夫老太太憋了一口氣硬是吐不出來,心裡彆提多難受,轉身便給孫子物色起侍妾。

虞品言早些年被身邊的丫頭暗害過,後又被未婚妻擺了一道,對女人可說是深惡痛絕,老太太送來的人隨便往院子裡一扔,自個兒接了差事去了外地,大半個月沒歸家。

這日,虞襄早早就醒了,一邊哼著小曲兒,一邊對著銅鏡貼花黃。虞襄底子很好,將養數月後五官長開了些許,相貌一天更比一天嬌豔,逐漸與虞襄上輩子的容貌重合。這種變化對她來說是好事,任誰照鏡子的時候看見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孔也會覺得驚悚。

桃紅端著早膳進來,問道,“小姐,你今日心情很好”自從小侯爺走後,主子就沒這麼笑過了。

“嗯,我夢見哥哥回來了。”虞襄示意柳綠推自己過去用膳,輕快道,“今兒給你們放一天假,都回家去吧。對了,還有負責灑掃的習秋,負責漿洗的容媽,負責抬水劈柴的龐福,統統回家去吧,酉時之前趕回來就成。”

桃紅一點兒也沒覺得歡喜,反而憂心忡忡,“小姐,咱們都走了,誰來伺候你啊”這些都是院子裡真正乾事的人,其餘人在翠屏翠喜的挑唆下全撂了挑子,整日裡躲得不見蹤影,隻到了領月錢的時候才現身。

幾個月下來,他們越發肆意猖狂,就是從小姐跟前路過,也全當沒看見。常常把桃紅柳綠氣得頭頂冒煙,偏小姐從來不放在心上。

虞襄一邊喝粥一邊道,“你們待會兒把我推到外麵就走吧,我今兒自有安排。等你們回來,這院子就清淨了。”

桃紅還要再勸,卻被柳綠輕輕拉了一下,這才不甘不願的答應。

用罷早膳,兩人推著虞襄來到院外。

“就這兒吧,風挺大的。”虞襄脫掉大氅,笑道,“這個你們收起來,我不需要。”

此時已進入深秋,嗬氣的時候都能看見一縷縷白霧,不穿大氅又坐在上風口,還不得凍出病來桃紅急了,硬要給她披上。

柳綠早知道內情,將大氅疊好收入房中,又取出一個藥瓶,蹲身道,“小姐,這祛風散寒丸您先吃一粒。咱們這便走啦,您悠著點兒。”

虞襄取出藥丸含進嘴裡,用指尖點了點她,眯眼笑道,“我教你的話可彆忘了跟馬嬤嬤說。”因桃紅什麼都寫在臉上,才沒將這事兒托給她去辦。反倒是柳綠,心裡很有些成算。

柳綠抿嘴點頭,桃紅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兩個人拉拉扯扯走遠了。

很快,院子裡就安靜下來,隻餘寒風拂過葉子時的沙沙聲。

虞襄閉眼假寐,兩刻鐘後抱住雙肩,大聲喊道,“來人啊,我冷,給我拿件衣裳”

四處靜悄悄的,她等了片刻,又開始喊,喊得嗓子都乾了也無人響應。翠屏翠喜就躲在東邊的耳房內,與幾個丫頭婆子玩花牌,一邊聽她叫喊一邊哈哈直笑。

“誰都不許應讓她喝西北風去”翠屏吐出幾片瓜子殼。

幾個婆子連連點頭。虞襄腿斷了,又是個軟弱可欺的,幾個月下來他們早不把她當主子看,反而有種踐踏侯府嫡女的痛快感。不得不說,恃強淩弱是絕大多數人無法去除的劣性根。

隻有一個小丫頭憂心忡忡的問,“她叫的那樣大聲,萬一給外頭聽見怎麼辦鬨到小侯爺跟前咱們可就全完了”

“沒事沒事。”翠喜不耐煩的擺手,“這兒離正院那麼遠,不會有人來。夫人不管她死活,老夫人現在肯定在佛堂裡做早課,哪有功夫管她。沒事的。她就是個外強中乾的,嘴上吆五喝六,神氣活現,一被咱們欺負就蔫了,絕不敢跟小侯爺告狀。她怕我跟翠屏可怕得很呢”話落沾沾自喜的笑起來。

小丫頭一想也是,繼續安心的打牌。

虞襄一聲接一聲的在外麵叫,儼然氣得狠了,嗓音裡帶著嘶吼的味道。負責給西廂房劈柴抬水的兩個小童路過,連忙跑到窗邊詢問翠屏該咋辦。

“你們玩兒去吧,不用管她。出了事有我頂著。”翠屏大包大攬的揮手。

兩個小童本就慣於偷奸耍滑,活兒全推給龐福一個人乾,見龐福不在,隻以為他抬水去了,並不多想,奉承翠屏幾句便溜得沒影兒。大家夥又繼續打牌,外頭的叫聲依然沒停,這是跟她們杠上了。足過了兩刻鐘,虞襄的嗓音乾吧的像枯枝刮過地麵,卻還不依不撓的往耳朵裡鑽,實在是惱人。

翠屏將手裡的牌扔到桌上,低喊,“煩死人了咱走,去彆處找個清淨地兒,讓她好生叫個夠”

“哎,我把牌兜起來。”一個老婆子立馬答應。

“咱們走了,要是待會兒院子裡來人可咋辦”小丫頭擰眉問道。

“小侯爺不在,老夫人又做早課,誰會來啊你膽子也忒小了我問過柳綠,她說她跟桃紅去給那瘸子買全福記的米糕,很快就回來。都這個點兒了,她們應該快到了,自然會料理那瘸子,沒咱什麼事兒。走吧,走吧。”翠喜連聲催促。

眾人不再猶豫,當著虞襄的麵大搖大擺朝院門行去,翠屏翠喜走到她跟前時還掏了掏耳朵,看見她鐵青的麵色和憤怒不甘的眼神,捂著嘴嘻嘻直笑。幾個月的縱容,她們儼然已經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了。

“你們給我回來快回來”在虞襄的嘶喊聲中,一群人漸行漸遠,寒風呼啦啦刮過,吹起幾片枯黃的落葉。

虞襄憤怒的表情瞬間消弭,唇角緩緩綻開一抹惡意的微笑,呢喃道,“上帝欲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簽了賣身契的你們興許已經忘了,我虞襄本質上來說可是你們的上帝呢。”

從袖中掏出一塊用油紙包裹的米糕,她掰開來慢慢吃著,風很大,不停拉扯她的裙擺,露在外麵的皮膚冷冰冰的,逐漸失去血色。小半個時辰過去了,太陽在陰雲中穿行,忽而灑下一片陽光,忽而又吝嗇地收回,溫度始終那樣寒冷。

兩隻喜鵲落在枝頭,嘰嘰喳喳的嬉鬨,與夢中的場景一般無二,輕輕撥動的心弦告訴她,那熟悉至極的人正在靠近。

喜鵲枝頭鬨,應是離人歸。她將油紙團成一團,遠遠扔掉,然後扯開嗓子大喊,“來人啊,我冷,快來人啊”嗓音已經完全嘶啞,聽上去像破了洞的風箱。

虞品言提前幾天辦完差,下了馬便直奔西廂而來。在家時不覺得如何,到了外麵總忍不住想起襄兒,猜測她此時此刻在乾些什麼,有沒有好好喝藥,好好吃飯,采買的銀絲炭有沒有送進她屋裡,置辦的厚衣裙和裘皮大氅換上沒有,可還喜歡。

人在四處奔波,心卻始終懸在她身上。

然而他看見了什麼他一根頭發絲兒都不忍碰落的妹妹竟然穿著單薄的衣裳坐在院子裡,臉色慘白如紙,嘴唇乾枯皸裂,嗓音已喊到嘶啞。當他不在的時候,那群奴才就是這樣照顧她的任由她自生自滅

真是好得很

漆黑的眼底流瀉出濃烈的煞氣,他快步走過去,將看見自己便開始掉淚的妹妹抱入懷中,又脫掉大氅裹住她冰冷而僵硬的身軀,這才踢開輪椅迅速回屋。

他抱著虞襄在軟榻上落座,衝立在門外的兩名長隨下令,“燒一盆炭火過來,速度快點。一刻鐘之內把院子裡的人全都找回來。”

“哥哥,桃紅、柳綠、習秋、容媽、龐福幾個是好的,我看他們連日辛苦,就給他們放了一天假。哪想到他們一走,院子裡竟沒人了。哥哥,你彆為難他們。”虞襄虛弱開口。

“我知道。你彆擔心。”虞品言將她冰冷的雙手放入自己衣襟,又愛憐的揉了揉她毫無血色的唇珠。

虞襄將臉埋入他胸膛深吸口氣,狡黠地笑了。她行走不便,可沒那個精力去管束心思不正的下人。放縱了幾個月,誰忠誰奸她看得明白,也懶得玩殺雞儆猴的招數,降住一時降不住一世,不如跟著翠屏翠喜兩個一塊兒滾蛋,誰也彆想僥幸留下

倘若虞品言歸家的夢沒有應驗,柳綠走時跟馬嬤嬤打過招呼,這會兒也差不多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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