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2 / 2)

母女兩到時老太太正在做早課。但凡林氏有心就能知道老太太十四年來養成的習慣,偏她是個不長心的,隻得領著女兒坐在偏廳等候,直灌了兩壺茶水才見馬嬤嬤扶著滿身禪香的老太太出來。

“十四年了,你這是頭一回給我請安吧實在是難得。”老太太歪在榻上,端起茶杯緩緩啜飲,卻是連個正眼也不看林氏。

十四年來頭一回請安那這十四年裡母親都在乾些什麼虞妙琪錯愕的瞥了林氏一眼,這才明白婆媳兩的關係為何如此僵硬。

林氏頗為尷尬,正絞儘腦汁的想著該如何討婆婆歡心,卻見虞思雨披著晨露進來,見了她麵色微訝,旋即蹲身行禮。

這正好給了林氏一個台階。難得的,她對庶女的態度比以往和緩幾分,親手扶庶女起來。

老太太揮手讓諸人落座,視線直往虞妙琪腰間掃去,狀似無意的開口,“我送與你那個平安符呢,怎不見掛在身上那可是得道高僧開了光的,可驅邪避凶保平安。”

虞妙琪絲毫不覺得虧心,反淺笑妍妍的答道,“回祖母,因是祖母贈送之物,孫女兒不敢日日佩戴唯恐磨損,隻墊在枕下保我安寢。孫女兒多謝祖母一片愛護之心。”

若不是早得了消息,老太太還真無法從這張笑得極為誠摯的臉上看出絲毫怨恨和不屑。不但性情涼薄至此,亦十分善於偽裝,沈家人究竟是如何教養,直將她養成現在這幅德行莫說她命數本就凶煞,但憑這冷心冷肺,落在誰家都是個禍害。

老太太不否認自己因著林氏的偏心對虞妙琪先就存了不喜,然而起初隻是為了與林氏較勁,及至見了真人,那一二分的不喜便都化成了七八分的厭惡。

虞妙琪在她麵前表現的越是得體,反更襯托出她背地裡詭譎陰狠的本性。隻送了一道符紙就招來怨恨,當初致使她兩次身陷牢獄的言兒豈不被她恨之入骨占了她尊位的襄兒又被她嫉恨到何種程度

思及此處,七八分的厭惡又轉化為十分戒備。老太太現如今連多看她一眼也覺得難受,索性彆開頭,沉聲道,“你愛如何便如何吧,隻好生收著就是。”

虞妙琪向來善於察言觀色,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虞思雨知機,逮著東加長西家短的聊起來,著重提了哪幾戶人家訂了親,下了聘,快要辦喜事了。

老太太若有所思的看她一眼,不耐開口,“莫跟我扯這些雜七雜八,你隻明說你恨嫁了就成。等不及讓我去跟方家議親了是麼”

虞思雨麵色漲得通紅,垂頭用力攪動手帕,不敢搭腔。

老太太心情越發不爽利,擺手道,“這事兒我來日便去辦,你莫後悔就是目的既已達成還不快走”看見這一個二個自作聰明的蠢物她就覺得頭疼。

虞思雨行禮告辭,跨出門檻時忍不住露出一抹喜色。

等她走遠,馬嬤嬤輕聲嘀咕一句,“老太太,那方大人不是已經被侯爺斬首了嗎家財都抄沒了”

老太太擺手示意她勿要多言。

林氏與虞妙琪聽了這話,忍不住互相對視,都從彼此眼底看見一道亮光。

老太太並未發覺,正要開口遣走母女二人,虞妙琪卻先行起身告辭,說是要去拜會妹妹,留下林氏一臉堅決的看向婆婆。

虞妙琪在寶生的指引下來到西廂。西廂共有兩個小院,離得不遠不近,朝南那間采光更好占地更大,自然歸虞襄所有,東頭乃虞思雨的地盤。

虞妙琪穿過抄手遊廊,步入垂花門,放眼之處全都是各種奇花異草競相綻放,更有無數蜜蜂蝴蝶在燦爛的陽光中飛舞,夾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濃鬱香氣。如此生機勃勃色彩斑斕的小院本該與巍峨森嚴的永樂侯府格格不入,卻又奇異的融入其中,仿佛遺失在人間的桃花源,又仿佛一片寒冰凍土之中僅存的小溫房,叫人看了無比欣喜。

虞妙琪站在開滿鮮花的院牆下,頗有些陶醉,卻被一道聒噪的嗓音打斷,“來人啦,來人啦,小姐來人啦”轉眼看去卻是掛在廊下的鸚鵡阿綠。

虞妙琪這才如夢初醒,懷著更為嫉恨的心情朝房門走去。想她真正的侯府嫡女隻能與母親擠在一處,而虞襄卻有如此精致夢幻的一座小院,當真不公平到了極點這些本應該屬於自己

虞襄大清早就被柳綠搖醒,恍惚中聽說了林氏燒毀平安符和意欲奪權之事,她不以為然的道,“隨她去吧,我且看她有沒有那個能耐。”隨即腦袋一歪又睡了過去。

柳綠無法,隻得命人去端早膳。把香噴噴的雞絲鬆茸粥往主子鼻端一晃,不需人喚她立時就能醒。

卻沒料粥還未端來,阿綠就嚷開了,柳綠連忙將虞妙琪迎進偏廳,歉然開口,“回二小姐,小姐這會兒正睡著呢,煩請您坐下稍等片刻,奴婢這便去喚她。”

“我也去看看。妹妹的閨房我自是要參觀參觀。”虞妙琪笑得十分和藹,搶先一步跨入門檻。

房間並不大,擺設卻十分奢華精致,博古架上陳列的都是上了年頭的古董瓷器;家具皆為金絲楠木和酸枝木打造而成,名貴非常;梳妝台十分巨大,擺放著銅鏡妝奩篦子等物;妝奩內似乎放了許多東西,蓋子合不上,隻用一把銅鎖鬆鬆掛著,一柱陽光穿透窗戶斜照過來,隱約可見裡麵反射出五彩斑斕地寶光。倘若真打開,也不知會如何耀眼。

虞妙琪麵上笑容更為優雅得體,實則心尖在一滴一滴淌血,更有濃稠的毒液從那名為嫉妒的潰爛傷口中流出,侵蝕得她骨頭縫都發疼。

“都什麼時辰了,妹妹怎還未起床這太陽都快曬到屁股了。”她在靠窗的軟榻上落座,口吐戲謔之語,輕輕柔柔,宛轉悠揚的嗓音聽上去悅耳至極,任誰也想象不出她此時此刻心底正關押著一頭咆哮的惡獸。

虞襄在柳綠的推搡下咕噥兩聲,這才幽幽轉醒,一麵掀開床幔一麵打著嗬欠慵懶開口,“姐姐來啦”

看清少女未著妝容的真顏,虞妙琪心底又是一陣撕扯。去掉濃豔的色彩,少女的麵龐少了幾分淩厲卻多出十二分甜蜜,淡而有型的涵煙眉,黑而亮的星眸,挺翹瓊鼻櫻桃小口,氣質純淨又透著嫵媚,當真是一張十分討人憐愛的臉蛋。

又加之她行事不羈,性情乖張,睡覺竟不著褻衣,隻穿了一件鵝黃色的小肚兜和同色的薄紗燈籠褲,更顯得她酥胸圓潤,腰肢纖細,膚如凝脂,真真是一位人間尤物。其容貌之盛,氣質之佳,直叫虞妙琪看得心神失守,腦袋裡自然而然浮現兩則旖旎詩句玉臂撩霧帳,活色滿生香。

連她一介女子都忍不住動心,更何論男子幸好她雙腿已廢,否則入宮成為一代寵妃也不是難事

虞妙琪感覺一陣刺痛,卻是不知不覺將自己下唇咬破了,連忙用帕子將血絲飛快抹去。

虞襄並不知道她一瞬間能聯想到那許多不著邊際的事,正伸出雙手任由桃紅柳綠給自己穿衣,然後在兩人的幫助下坐進輪椅裡,推到梳妝台前擦臉潔牙。

將抹了鹽粒的楊柳枝探入口中,她含糊不清的問道,“送給姐姐的步搖姐姐還喜歡嗎”

“十分喜歡,今日是特意來感謝妹妹的。”虞妙琪撫了撫鬢邊的步搖,笑容十分真摯動人。

虞襄看也不看她,吐掉漱口水,用熱帕子將臉擦乾淨,而後擰開一個小瓶,粘了一指潤膚膏細細塗抹在臉上。

濃鬱的蓮香味兒在室內飄散,熏得人腦袋都有些發暈。虞妙琪心知她塗抹之物必定不是凡品,否則絕養不出這一身的冰肌玉骨。

若是當年沒抱錯,這些東西原本應該屬於自己這句話就像一個魔咒,不停在她腦海裡回蕩,然後一圈一圈將她的心綁縛,深陷進皮肉和骨髓,從此再也無法拔除。

虞襄從銅鏡裡瞥她一眼,狀似不經意的問道,“老祖宗送給姐姐那道平安符呢怎不見姐姐佩戴”

“出門時壓在枕頭下了。畢竟是紙製品,每日佩戴唯恐磨損。”虞妙琪端起茶杯,以掩蓋唇角的不屑。一張破紙罷了,值得這兩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

虞襄挑眉輕笑,“姐姐卻是不會想,老祖宗送你時不是配了一個精致荷包,荷包上拴著一根五彩絲絛麼那意思就是讓你每日係在腰間攜帶,又好看還能壓裙角。姐姐不知,那平安符乃四年前老祖宗向神僧苦海求來的,這些年一直供奉在鎮國寺內,是多少人搶都搶不到的好東西。我當時還奇怪老祖宗留著它作甚,卻原來是送給姐姐的,可見老祖宗一直惦記著姐姐呢”

虞妙琪聞見了她話中的一絲酸味,麵上不顯,心裡卻十分受用。但說的再天花爛墜,一張紙也不過是一張紙,能值什麼然而老太太重視她這一點卻也叫她很滿意。如此,回去後把那荷包找出來戴著也就是了。

到底是親孫女,哪裡有不心疼的隻要日子長了,定能在老太太跟前壓過這賤種一籌。思及此處,虞妙琪唇角微不可查的上揚。

虞襄從銅鏡裡打量她神色,越發覺得心冷。常人若是聽了這番話,多少會對燒掉符紙表現出一絲悔意,然而她卻無法從對方眼中看見丁點類似於懊悔自責的情緒。記仇不記恩,這虞妙琪果然似哥哥描述的那般,是個涼薄到極點的人。

如此,自己就是不想跟她鬥,怕也是不行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我的小萌物們,也感謝所有的朋友,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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