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品言不說話,隻一邊把玩妹妹白嫩的小手,一邊淡淡朝林氏瞥去,見她低垂著腦袋半晌不吭聲,怕是很不甘願,本就冷硬的心這會兒已經沒有感覺了。那點子嫁妝他哪裡看得上眼不過想稱量自己在林氏心中分量罷了。林氏果然沒讓他失望,每一次都選擇將他摒棄。
金嬤嬤立在門口,看見侯爺眼底逐漸聚集的冰霜,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恨不能跑過去壓著林氏點頭答應。一點嫁妝算什麼能有侯爺的心重要嗎得了侯爺庇護,日後要什麼沒有夫人真是太不會想了
林氏哪裡是舍不得給虞品言,卻是舍不得給虞思雨和虞襄,不由朝老太太看去,目露祈求。
老太太還未發話,虞品言卻先低笑出聲,“老祖宗,不用了。她的東西我可不敢拿,省得日後落了埋怨。”
虞襄立即張口反對,“那怎麼行,這是哥哥應得的,豈能便宜了虞妙琪”
虞品言捏捏她腮側的嫩肉,笑道,“好了襄兒,與她們沒甚好計較的。你想要什麼哥哥不能給你取來東海的珍珠珊瑚,西域的寶石香料,但凡世上有的,哥哥都能雙手給你奉上。她那點東西還是她自己留著吧,日後也好過活不是”
這樣狂妄的話從旁人嘴裡說出也許會招致一頓嘲笑,然而從虞品言嘴裡吐出卻十分具有說服力。他是這大漢國除去皇帝和太子以外最位高權重的人物,能得他一句承諾,比什麼寶物都貴重。
虞妙琪和虞思雨嫉妒的眼睛都紅了。虞襄卻撇撇嘴,埋怨道,“那不一樣,那本來也是你的東西,我就是心疼你,明明都是親生的,為什麼如此差彆對待要沒有你,侯府早就倒了,她那些嫁妝也必定被人搜刮一空。她享受著你給予的優渥生活,又憑什麼站在這裡衝你叫囂。我們挪用她嫁妝也不是成心的,她也是侯府一份子,難道不該為侯府出一份力”
林氏被說得抬不起頭,偏偏一句都不能反駁,心裡正撕扯糾結,卻見兒子抱著虞襄站起身,麵上笑如春風,語氣也溫柔至極,“好襄兒,知道你心疼哥哥。哥哥八尺男兒,難道還貪圖她那點東西不拿正好,日後省得攀扯不清。”話落意有所指的瞥向虞妙琪。
虞襄立時不說話了,趴伏在他肩頭衝老太太揮手告彆。
心知兄妹兩這是不耐煩了,老太太也不挽留,使人送他們出去,然後轉眼看向表情木然的林氏,“既然言兒和襄兒都不肯拿你的東西,你便給思雨分一些吧。兒女出嫁,不拘聘禮還是嫁妝,都是你這當家主母理當置辦齊備的,你說是也不是難道光想著掌權不想著儘義務那你趁早把中饋還給襄兒。連個未及笄的孩子都比不上,你這些年的鹽米都吃進狗肚子裡去了。”
林氏羞臊欲死,不敢抬頭,偏還咬著唇不鬆口。虞思雨的母親破壞了她夢境一般美好的夫妻生活,她沒把虞思雨扔到鄉下自生自滅已算是仁慈,哪還能送她嫁妝
虞妙琪倒是知機,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輕輕拉扯林氏衣袖。
老太太也不管林氏願不願意,今兒她既然敢鬨上門,必定要挖掉她幾塊血肉才能放行,自顧翻開賬薄,指尖連點,“城西五裡牌、玉清街、寧王街,花鳥坊的四間鋪子都給思雨,另有上河村、下河村、楊家坪的三座田莊外加二百頃良田,全給思雨做陪嫁。再過一年半載思雨也該出門了。”
林氏聽得目呲欲裂,她就是久不管家也記得這些鋪子和田莊都是獲利最豐的,其餘店鋪田莊加一塊兒也趕不上這幾個。真要給了虞思雨等於生生挖走她一塊心頭肉,嘩啦啦的血水淌都淌不完。
她正要張口反駁,虞思雨飛快起身行禮,笑道,“謝老祖宗,謝母親如此厚愛情重,思雨或不敢忘。”這還真是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她都快美上天去了。
老太太難得看她順眼了幾分,揮手道,“好了,你回去吧,等你出嫁的時候我便讓你母親把地契拿出來。”
虞思雨連聲答應,看也不看林氏便匆匆離開,生怕走得慢了發生變故。
虞妙琪剛坐下沒多久又給跪了,誠心誠意替母親請罪。她沒料到虞襄會挖那麼大一個坑誘使自己往下跳。怪道成康二十一年前的虧空她一點兒也不修飾填補,反而大大咧咧擺在那裡讓人查。
也是林氏和自己太急著對付她,否則不會鬨成這樣。原來在自己歸家之前侯府竟如此風雨飄搖,而林氏卻似個透明人,完全不管也不過問。這性子當真懦弱到了極點,就是沈氏也比她強上百倍。
虞妙琪一邊磕頭一邊自省,深覺自己還有許多事需要了解,再不能像今日這般貿然出頭了。
林氏見她將腦袋磕得砰砰作響,心裡十分疼惜,連忙拉她起來自己跪下。
老太太最厭煩的就是兩人展現母女情深那一套,你若是對孩子還有母愛,這十四年裡乾什麼去了言兒中毒瀕死的時候你也不過點個頭說一句知道了。你現在是作給誰看
老太太的表情非但沒有和緩,反而更顯陰沉,冷笑道,“彆磕了,我可受不起你的大禮。言兒不肯收你的東西也就是不肯認你,你現在高興了日後便守著你那嫁妝跟虞妙琪好生過日子吧,你也就隻剩下一堆死物和她了。哦,不對,你還有俊傑的牌位,可你把言兒扔在一旁十四年不管,你敢不敢跪到俊傑墳前親口問問他是怎麼看待你的相夫教子,辛勞持家,你做到了哪一點你且等著下了黃泉俊傑找你算賬吧”
林氏不停磕頭認錯,聽了這話不免渾身僵硬,心如刀絞。
虞妙琪既覺得難堪又覺得怨憤。老太太話中還隱藏了一層意思,那就是將林氏和她徹底與虞品言分割開來。她跟著林氏過活,日後與虞品言毫無乾係。這怎麼成她在夫家的地位不還要靠著虞品言嗎沒有母家撐腰她如何在夫家立足
虞妙琪正要開口分辨幾句,馬嬤嬤與幾個老婆子抬著兩隻紅漆木箱進來。老太太使了個眼色,幾人便砰地一聲將箱子扔在她們跟前,然後默默退下了。
“以免賬冊再出問題你們無處理論,就在我屋裡看吧,沒看完不準回去。晚秋,拿一桶燈油過來以備不時之需。”
晚秋應諾,輕手輕腳的退出房門。
老太太用拐杖敲擊箱子,語氣嚴厲,“現在就看,出了問題我擔著”
林氏表情呆滯,還未從婆婆刀子一般鋒利的話語中醒神,心心念念就是亡夫對自己的看法。虞妙琪反而鎮定下來,打開箱蓋將賬冊取出,堆疊在林氏腳邊。
老太太深深看她一眼,杵著拐杖出去了。
沉重而遲緩的腳步聲遠走,虞妙琪這才癱軟在地,喘了幾口粗氣又飛快爬起來,將算盤挪到近前一邊翻閱一邊換算,看到成康二十一年後的賬本,眼睛暮然瞪大。
她本以為自己七八歲跟隨沈父走南闖北已算是十分精明能乾,然而虞襄的能力卻遠遠在她之上。旁的不說,單這改良過後的賬本就十分不凡,條條款款具製作成表格,出項、進項、支出人、承辦人、收據、備注,旁人想得到或想不到的細節,她全羅列在表格中,隻需掃一眼就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這些賬薄簡直乾淨到了極點,且由於她經營有方,本來入不敷出的永樂侯府漸漸走出陰霾,年年月月都有了結餘。
難怪老太太對她如此推崇,難怪虞品言對她寵愛至極,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承認這一點的時候,虞妙琪本就被嫉妒腐蝕的心像浸泡在了岩漿裡,燒灼得厲害,更有一種絕不服輸的念頭紮根在腦海。
掌家,她也要掌家,讓老太太和虞品言看看究竟誰更勝一籌,誰才是侯府真正的嫡女
虞品言抱著妹妹走在和暖燦爛的春光裡,妹妹伸手撫弄花朵,他就摘下來插在妹妹鬢邊,眼神十分專注。
虞襄也摘了一朵同樣插在哥哥鬢邊,還勒緊哥哥脖子死活不讓他取下,見他無奈妥協就抿著唇壞笑。
兩人額頭貼著額頭互相對視,都從彼此眼中看見全然的歡喜。
“哥哥,你真的歡喜嗎林氏那樣對你,你不傷心嗎”猶豫了老半天,虞襄慢吞吞的開口。
“沒感覺。”虞品言語氣淡然,隨即反問,“你呢你傷心嗎”
“我也沒感覺,這世上能令我傷心的人隻有哥哥。如果哪天哥哥不要我了,我會傷心至死”說到死字時,她刻意加重了讀音。這不是誇張的修辭手法,而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亡。她本就是異世之魂,她的根不是紮在大漢朝的土壤裡,而是紮在虞品言的靈魂中,如果虞品言放棄她,她自然會慢慢枯萎。
虞品言眸光微暗,啞聲道,“怎會我就是不要自己的命也不會不要襄兒。我說過,襄兒是我的命根子。”
虞襄湊到他耳邊一字一句低語,“哥哥,你也是我的命根子,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話落迅速在他頰邊輕吻一記,然後抿著嘴樂開了。
虞品言心內巨震,麵上卻十分鎮定,用低沉的嗓音命令道,“再親一個,否則哥哥便把你扔掉。”
虞襄一麵燦笑一麵又湊近去親,卻沒料到他忽然轉頭,本該落在腮側的吻擦著唇角滑過。虞襄不以為意,虞品言卻深深記住了唇上柔軟的觸感和滾燙的溫度,眼眸一瞬間深邃似海。
跟隨在兩人身後的柳綠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她雖然是不經人事的小姑娘,卻也漸漸察覺異樣了,蓋因侯爺看向主子的眼神一天更比一天熾熱,簡直能叫人燒起來。
他們的的確確是親兄妹吧柳綠開始拚命琢磨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