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吃了個悶虧,過了三日自動找上門退婚,當初定親時送得禮物也都原封不動的還了回來,態度還算誠懇。
老太太欣然笑納,直言過去的事休要再提。
常家母女見虞府並無刁難之意,懸在心頭的大石這才算真正落了地。
又過了半月有餘,老太太聽聞紫向閣來了一批新奇的海貨,其中有一種明晃晃亮堂堂的鏡子,可將人影照得纖毫畢現,估摸著孫女兒那般愛美定然會喜歡,便讓孫女隨自己前去挑選。
虞襄一聽就知道此物乃水銀鏡,自是滿口答應,出了院門見林氏母女也緊跟不放,好心情頓時去了大半。
幾人分乘兩輛馬車抵達紫向閣,同樣收到消息的各家女眷也都匆匆趕至,馬車滿滿當當停了一排。虞家雖隻是二等爵,虞品言卻是京中一等一的權貴,店家不敢怠慢,遣了好幾個夥計前去招待。
西洋的塔夫綢、蕾絲布、鐘表、音樂盒、水銀鏡等物擺在店內最顯眼的地方,誰來了都要奔上去看一看,摸一摸。
虞襄見那處人多,便叫桃紅將自己推到幾扇博古架後,欲選購一些精致的小物件。一條五彩斑斕的歐泊項鏈吸引了她的視線,正要伸手去拿,卻被人先拎了去。
虞襄橫著眉毛怒瞪,旋即驚呼,“太子殿下”
太子滿眼含笑,衝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虞襄立即用小手捂住大張的嘴巴。
“這條項鏈你喜歡”太子低聲問道。
虞襄老實的點頭。
“如此便送給你吧,還喜歡什麼可勁的挑,孤來買單。”太子大方的揮袖。
虞襄一點兒也不知道客氣二字該怎麼寫,指尖連點,“那就多謝太子殿下,我要這個串珠,這個梳妝盒,這個玳瑁梳子,這個”一口氣挑了七八件東西,命桃紅柳綠捧在懷裡。
太子就喜歡她這股直率勁兒,連問了好幾聲還要不要。
“盛情難卻,那就再加一麵水銀鏡吧,要最大的,能從頭照到腳的那種。”今日來了那麼多貴婦,要想搶到一麵鏡子,恐怕隻有靠太子殿下出馬。虞襄伸展雙臂,比劃了一個巨大的輪廓。
太子被她逗得低笑不止,命身邊的小太監去與掌櫃交涉。二人略說了會兒閒話,等小太監回來稟報事已辦妥,虞襄這才心滿意足的去了,臨走做了個噤言的手勢,表示自己絕對不會透露太子殿下行蹤。
太子微笑揮手。
虞襄從博古架後轉出來便讓桃紅柳綠把自己推到人最多的水銀鏡前去,想看看鏡麵是否平滑。她走後不久,另一扇博古架後探出半張詭笑的臉龐,卻是不知躲了多久的虞妙琪。
太子殿下她默默咀嚼這四個字,攏了攏腮邊的發絲,又撫平衣襟和裙擺的褶皺,裝作漫不經心的朝太子所藏之處行去。
太子今日穿著一件玄紋錦袍,黑色發絲用一根白玉簪束在腦後,高大挺拔的身形佇立在璀璨金黃的光暈中,顯得俊美逼人,氣勢滂潑。
虞妙琪心尖狠狠一顫,立即收回癡迷的視線,伸出蔥白的指尖撫弄一隻青花瓷瓶,臉上的笑容溫柔嫻雅,恬淡動人。
太子聽見腳步聲抬眸看去,發現對方隻是一名弱女子便也不開口嗬斥,拿起一尊巴掌大的銅爐,對著陽光鑒彆真假。
“你說這是什麼時代的銅器是真是假”他問身邊的小太監。
“殿,公子,奴才見識淺薄,實在分辨不清。”小太監苦著臉搖頭,隨即指了指樓上說道,“不如奴才把掌櫃叫下來幫您掌掌眼”
“他自然希望把這銅爐賣出去,真真假假的從他嘴裡吐出來如何能信”太子哂笑。
小太監恭維道,“公子是何等人物,他騙誰也不敢騙您啊公子稍等,奴才這便去叫人。”
見主子並不阻攔,那小太監抬腳欲走,卻聽一道清越婉轉的嗓音響起,“這銅爐乃真品,且還是大夏時期的宮廷禦用之物。公子若是有意,定價當在五千紋銀左右。”
太子挑眉看向緩步而來容貌清麗的女子,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沈家原就是盜墓起家,祖祖輩輩與陪葬之物打交道,論起鑒賞古董,虞妙琪堪稱大師,幾乎從未有走眼的時候。她信步上前,自然而然從太子手裡接過銅爐,指著上麵的紋路徐徐解釋,一番引經據典披古通今,其從容不迫的姿態和淵博的學識引得太子頻頻打量她,眼裡的欣賞之意毫不掩飾。
鑒彆完銅爐,太子已是完全信服,拿起一副古畫與虞妙琪共賞,二人竊竊私語,談笑晏晏,氣氛非常融洽。
另一頭,虞襄已到了水銀鏡前,用馬鞭排開幾位搔首弄姿的貴女,占據了最正中的位置。因她動作實在是蠻橫霸道,幾位貴女怒目而視,幾欲張口辱罵,卻被旁人急急拉走,小聲勸解,“算了,莫要跟她吵。連未過門的嫂子都能被她罵得投繯自儘,主動退婚,你豈是她對手若是吵不贏,她舉手抽你幾鞭,你哭都沒地兒哭去。虞都統可不管誰對誰錯,隻一徑兒護著她呢算了算了,離她遠點兒”
幾位貴女麵色紅紅白白不停變換,最終攝於虞襄的毒舌和侯府的權勢,不甘不願的走開。
虞襄聽了一耳朵閒言碎語,哪裡肯讓她們離去,馬鞭一橫,冷聲道,“站住,給我說清楚咯,什麼叫未過門的嫂子被我罵的投繯自儘主動退婚跟哪兒聽來的”
“還用跟哪兒打聽京裡早就傳遍了,大家都在說。”其中一位貴女嗤笑道。
虞襄眸光漸冷,握著馬鞭的手忽然有些發癢,心裡暗暗罵道好你個常雅芙,退了親還拿我當墊腳石,你好得很
心裡正思量著該如何回敬,卻見一表情猙獰的婦人疾步衝入紫向閣,將手裡的臭雞蛋狠狠砸在她臉上,口裡謾罵不止,“虞府的雜種,去死吧虞品言為官不仁,狼子野心,竟妄想在京中一手遮天,不但濫殺無辜還殘害忠良,早晚會遭報應我今兒便替天行道,與你這孽種同歸於儘”邊喊邊伸出雙手作勢要掐。
她眼珠子早已變成血紅色,顯見已入了魔怔,所過之處眾人退避,驚叫不已。
虞襄卻絲毫未露駭色,一麵用帕子擦拭臉頰上的蛋液,一麵揮手,“把這瘋婆子給我抓起來”
虞府的丫頭婆子自是與彆府不同,多多少少都會些拳腳,此時一擁而上,幾個呼吸就將那婦人製住。婦人瘋狂掙紮,破口大罵,引得所有人圍攏來看。
博古架後,虞妙琪見太子總不詢問自己來曆,心中暗暗著急,聽見吵嚷聲墊腳一看,頓時計上心來,故作焦急的向太子告辭,“公子,舍妹好似遇見了些許麻煩,小女子需得前去相助,這便先行一步。”這番話首先暗示了自己身份,然後用虞襄的狼狽襯托自己的溫雅,若是順利解決事端,還可顯出自己的精乾,正可謂一舉多得。
她腳步淩亂,氣息急促,仿佛十分憂心虞襄安全。太子見虞襄遭人責難,也立即跟了出來,卻並不上前相助,反而負手觀望。虞襄有多少能耐,他自是一清二楚,區區一個發了瘋的婦人還奈何不了她。況且那婦人他也認識,正是徐側妃的大嫂。
正如太子預料的那般,太子妃與孩子們鼻孔內的螞蟥正是徐側妃指使人投放,目的不過為了扶正,好叫她的兒子成為嫡長子。因徐家近年來擁兵自重,太後又欲左右朝堂,成康帝早已忍無可忍,借著這件事狠狠整治了徐家,身為九門提督的徐茂更是被虞品言一刀一刀淩遲處死。
徐家女眷因有太後苦苦求情,這才免除一死,可家產已被抄沒,想來日子十分難過。而罪魁禍首徐側妃則被成康帝賜下一杯毒酒,對外宣稱暴病而亡。
當初徐側妃之所以能想出那般毒計,不過偶然聽見一小丫頭與人閒聊時提及的鄉野傳說罷了。在徐側妃起了妄念之前,那小丫頭便已病死,且她本人還是個孤兒,來曆並無可疑。
種種情況看似十分巧合,卻叫太子和虞品言留了心。這徐側妃恐是被人當了槍使,真正的幕後黑手還藏在暗處。
在太子回憶前事之時,虞妙琪已衝上去擋在虞襄身前,一邊攙扶那婦人一邊勸解,“大家都冷靜下來好好說話。這位夫人何不隨我去內室打理一番,再坐下慢慢交談。若是我虞府有何對不住你的地方,我願意向你賠禮道歉。咱們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且私下裡解決吧。”
那婦人不肯聽勸,反而狠狠啐了一口。
虞妙琪側身躲避,焦慮的表情中帶著幾分憐憫,又加之她長相清麗脫俗,聲音溫柔和緩,在虞襄凶神惡煞的襯托下倒顯出十二萬分的慈悲來。
旁觀眾人先入為主,都很同情那婦人,仇視虞襄,對虞妙琪更生出許多憐惜,憐惜她怎攤上那麼個不省心的妹妹。
虞妙琪還來不及得意,就被虞襄一手拂開,差點摔了個倒仰,“滾一邊兒去她欺到我頭上就是欺到我虞府頭上,我若是私下裡與她和解,她潑在我虞府門楣上的臟水豈不是清洗不掉再者,她若是心存報複自個兒碰死,旁人還當我虞府殺人滅口,反叫哥哥攤上一樁罪責要談就在這裡談”
話落她斜睨虞妙琪,語氣森冷,“你要坑我也不看看時候,我眼下可沒心思與你玩那些勾心鬥角的遊戲。把那瘋婆子押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