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位穿著藍色宮女服飾,長相平凡的宮人走進小廚房,她四處張望了一下,見沒人注意這裡才慢條斯理地走到白嬤嬤身前,將視線對上白嬤嬤茫然的雙眼後,眼底驟然泛起一陣詭異的光芒,原本清澈有神的眸子變得深沉晦暗,白嬤嬤的眼神也從原來的呆滯變得同樣深不見底。
這樣保持了好一會,這宮女才鬆了口氣,擦了擦額頭冒出的汗珠,喃喃地道:“這種控製人心神的功法實在是太消耗心力了,若非有二哥的秘藥輔助,隻怕難度更大,幸好很快就能結束了。”這宮女脫口而出的嗓音不是輕靈嬌嫩的女兒家,反而是低沉嘶啞的男子聲音,這不得不讓人驚駭了。
這人正是奉宜敏之命施展魔魅之術控製白嬤嬤的玄冥,以他的易容術裝扮成宮女自然是輕而易舉的事情。他突然側耳聽了聽遠處的動靜,快速轉到白嬤嬤身後,伸手在她後頸上點了幾個穴位,魅惑低沉的聲音在白嬤嬤耳後吩咐道:
“嬤嬤累了,要回房間歇息了……太皇太後的病是鬱結於心,……除掉貴妃……否則藥石無靈。”緩慢而低沉的吩咐宛若地獄魔音,深深地刻入白嬤嬤的心中,在需要的時候自然就會發揮出巨大的功效。
玄冥隻要一想到這些天裝扮慈寧宮的宮女,眼睜睜地看著太皇太後為難、欺負自家主子,就恨得牙癢癢,氣不打一處來,心中冷哼,要不是宜敏吩咐了一定要讓慈寧宮的人先動手,好在道義上占據優勢,然後徹底壞了孝莊的名聲,他早就按捺不住直接控製白嬤嬤下毒弄死那老妖婆了,哪裡能繼續讓宜敏受那等閒氣?
如今雖然不能動那老妖婆,不過給皇帝吹點耳邊風還是可以的吧?玄冥勾起嘴角邪邪地一笑,打定主意找自家老大討主意,利用現在這個康熙探子的身份,好好添油加醋,不然他家主子的委屈豈不是白受了?
白嬤嬤眼神不動,轉身慢慢走出小廚房,一路回到她自己的房間,然後端坐在床鋪上一動不動,宛若一具僵硬的屍體一般。直到一陣敲門聲響起,白嬤嬤突然全身猛一哆嗦,迷茫的眼神一清,一下子回過神來,卻完全不記得剛剛發生過什麼事?忍不住晃了晃腦袋,有些踉蹌地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人竟是蘇茉兒,難得她竟會離開孝莊身邊,白嬤嬤顧不得心頭疑惑,揚起一抹笑容熱情道;“沒想到竟是姐姐來了,有事喚我過去便是了,何必親自走一趟呢?”白嬤嬤一邊說著一邊側開身將蘇茉兒讓進房裡,殷勤地為她倒了一杯茶,這才挨著她坐了下來。
蘇茉兒輕笑著道;“妹妹客氣了,咱們姐妹多年還需要這些虛禮麼我隻是有些事情想要請教妹妹罷了。”蘇茉兒的笑容一如既往的和藹親切,隻是難掩眉宇間的憂慮,這段時日她真的是心力交瘁,不僅僅憂心自家主子和康熙這對祖孫的關係,更多的是擔心孝莊的病情。
蘇茉兒端著茶碗沉默了半天,卻沒有開口說話,顯然不知該如何問起。白嬤嬤見此主動接過話茬道:“老姐姐,說句托大的話,咱們姐妹多年有什麼話不好說的?您有事就直說吧!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白嬤嬤雖然近日總是覺得有些晃神,但是清醒的時候還是一如既往的精明,自然知道蘇茉兒此來定然有重要的事情,否則以兩人的交情根本無需猶豫不決。
蘇茉兒聞言歎了口氣,猶豫再三才道:“妹妹,你不覺得近日主子很不對勁嗎?不但夜夜夢魘,而且脾氣暴躁易怒,精神頭也越來越不好了,我實在是擔心主子的身子啊!”蘇茉兒一邊用正常的聲量說著話,一邊注意著四周的動靜。
然後不著痕跡地湊近白嬤嬤身邊悄聲道:“說句不客氣的話,這宮裡的太醫素來是報喜不報憂的,總是說著讓主子靜養即可,可是我這心就是放不下啊!這些年來主子的身體都是靠著妹妹幫忙調養的,你給姐姐一句實話,主子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
白嬤嬤一聽蘇茉兒是問孝莊的狀況,本來正要開口卻突然恍惚了一下,不由得伸手按住自己的額頭,隻覺得腦中有什麼東西翻滾著蠢蠢欲動,不由自主地開口道:“既然姐姐開口問了,妹妹自然不敢隱瞞,主子的年紀大了,這些年來雖然調養得好,但是身子的衰弱是免不了的,加上當年那事兒留下的病根,除非能夠心結儘去,平心靜氣地修養,否則……否則恐怕藥石無靈,!”
蘇茉兒頓時瞳孔一縮,似乎又想起當年先帝爺駕崩的時候,孝莊咳血不止的模樣,不由得心驚不已:“當年的病主子不是已經挺過來了嗎?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隱患不成。”她至今猶記得當初孝莊是如何硬撐著喪子之痛,頂著朝野上下的壓力將八歲的玄燁送上金鑾殿的九五之位,而後又是如何勞心勞力平衡宮廷內外的勢力。
北聯科爾沁穩定草原,南借八大家族威懾三位藩王,甚至硬是壓下蒙古的不滿,封了索尼的孫女赫舍裡氏為皇後,打破了大清後宮蒙古女子為後的慣例。在她心裡孝莊無疑是堅強和強勢的,當時那樣艱難的歲月都撐了過來,如今卻說藥石無靈讓蘇茉兒如何能夠接受?
白嬤嬤的眼睛已經變得深不見底,她緩慢且沉重地道:“其實主子當年為了董鄂氏的事情長年憂憤,與先帝幾近決裂更是心神俱疲,後來先帝爺的早逝給了主子沉重的打擊,所以主子當年才會咳血不止,雖然當時強行借助藥物強行壓製罷了,但之後的幾年勞心勞力,根本無法靜下心來安心調養。一旦動怒或者心思鬱結就有可能會舊病複發”
見蘇茉兒的臉色有些不好,白嬤嬤也沒有停下,繼續道,“本來皇上親政之後,主子安心調養了幾年,倒是有了些起色,但是後來皇後失德、皇子連殤,尤其是因撤藩之事大動肝火,都讓主子本來有所好轉的身體每況愈下,何況主子的心結姐姐也是知道的……如今麵對貴妃和佟嬪,主子如何能夠心平氣和?”這話說得很明白了,心病還需心藥醫,若是心結不解,再好的藥也拿她沒辦法。
蘇茉兒苦笑起來,她當然知道自家主子的心結,沒有誰比她更清楚孝莊對海蘭珠和董鄂氏的怨恨有多麼深重,即使這兩個人最後都被她除掉了,但是她們也分彆帶走了孝莊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這成為了孝莊心中永遠的痛與禁忌,所以孝莊對後宮的平衡尤其重視,對於宮妃獨占聖寵的事更是極為偏激。
偏偏如今最得寵的貴妃行事滴水不漏,不但膝下育有兩子,本人又得皇上偏愛,不說對貴妃下手,就算隻是給她臉色看都會引來皇上的不滿,何況兩位阿哥已經記事了,若是明著對付貴妃,將來兩位阿哥肯定是要記恨的,這不免有違主子拉攏大阿哥的初衷。
至於那佟嬪是孝康皇後的親侄女,當今皇上的親表妹,若非借著當初選秀之前的事情算計了她一把,恐怕早就封妃了,如今還不是照樣壓不住,硬是成了宮裡唯一的嬪位。
更何況這兩位背後的家族都不好惹,一個是軍方巨擎,另一個是皇帝母族,都不是能夠輕易下手整治的,如同狗咬刺蝟無從下嘴,這讓孝莊如何不鬱結於心?
蘇茉兒其實也明白,除非皇上對後宮的女人無情無愛,否則沒了榮貴妃還有彆的貴妃,沒有佟嬪依然會出現其他嬪妃,主子的心結永遠無法解開,終將成為致命傷,換了過去,她的主子或許還能沉住氣徐徐圖之,一如當初布置好一切除掉佟太後和董鄂妃,但是如今主子身體每況愈下,脾氣更是暴躁易怒,哪裡有那個耐心和時間來布置一切?
蘇茉兒深吸了口氣,抬起手指按了按發疼的兩鬢,對著同樣一副頭疼狀的白嬤嬤苦笑道:“如今我也是沒主意了,妹妹的醫術本事我和主子都是深知的,以後主子的身子就隻能靠你了。”蘇茉兒將心中那句‘儘人事聽天命’的話咽了回去,她說到底不過是個奴婢罷了,無論多麼受到主子的看重,終究是要依附於主子生存的,萬一主子有個好歹……這當奴婢的能有幾個好下場?
白嬤嬤這時似乎已經恢複了平靜,扯起嘴角笑道:“姐姐何必說這種客氣話,主子與咱們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豈有不儘力之理?”說著眉頭一皺,眼中閃過一絲森冷,“依我看來,若想要根除主子的心病,那兩位是不是要……”伸手比了個下斬的動作,很明顯是指要對宜敏和佟嬪下手的意思。
蘇茉兒眼神一銳,連忙擺手示意白嬤嬤住嘴,快速起身拉開房門左右打量了一下,這才重新坐回桌前,大門和窗戶卻是不敢再關了,伏在白嬤嬤耳邊低聲斥道:“妹妹這話萬不可再說,如今皇上和主子的關係即使不說你也清楚,這慈寧宮裡恐怕少不了皇上的耳目,萬一這話傳到皇上耳邊,你還要命不要了?”
蘇茉兒對於慈寧宮的控製十分自信,深信除了皇上之外,沒有人能輕易在慈寧宮安插耳目,但是那是過去了,那時候皇上對太皇太後孝順有加,即使慈寧宮有耳目恐怕也不會被特意拿來監視她們,好看的:。
但是現在已經今非昔比了,從最近皇上對太皇太後近乎不聞不問的態度看來,必然已經是心存芥蒂,身為一國之君,大清後宮真正的主人,康熙若是想要安插釘子,那是絕對沒有難度的。蘇茉兒行事素來小心,在這等節骨眼上更是決不會大意,否則隻會給這對祖孫的關係雪上加霜。
白嬤嬤聞言不甘願地閉上了嘴,隻是眼神明顯的不服氣,隻看得蘇茉兒一陣無奈,低頭沉思了一會後拉著她坐到遠離門窗的床上,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語重心長地勸道:“我知道妹妹精通各種秘藥,但是現下萬萬不可輕舉妄動,且不說這等下藥的手段能不能成功,就說宮裡誰不知道主子不喜佟嬪?加上如今主子和貴妃劍拔弩張的關係,萬一那兩位出了什麼事,有心人肯定第一個懷疑主子,佟家和馬佳氏可不是好惹的。”
白嬤嬤聞言不以為然:“姐姐未免太過小心了,這麼多年來咱們下手何曾露過破綻?那兩位背後靠山再強還能強過主子?何況這兩人一日不除,主子就一日不得安心,尤其是貴妃,姐姐也看到了,這些日子貴妃幾乎日日被宣召到乾清宮伴駕,就連到慈寧宮請安也不過是走個過場,誰知道是不是她在皇上麵前挑撥了些什麼?不然皇上為何態度如此怪異?這麼多年來,皇上有多麼孝順是咱們有目共睹的,如今的變化姐姐就不曾懷疑過嗎?”
蘇茉兒沉默了,她當然懷疑過宜敏,但是從她收到的情報看來,貴妃不但沒有在皇上耳邊挑撥離間,甚至還總是勸著皇上來慈寧宮儘孝,好幾次險些惹得皇上不悅,再說以貴妃那滿洲姑奶奶的直白性子,蘇茉兒是不相信她會做那等吹枕邊風的下作事情的。
反倒是佟嬪的嫌疑更大一些,這些日子佟嬪雖然被禁足承乾宮,但是所有的風吹草動逃不過她的耳目,佟嬪身邊的貼身嬤嬤已經失蹤了好些日子了,算算時間正好與皇上態度怪異的時間能夠對上,佟嬪身邊這位姓賴的嬤嬤是佟家特地安□宮的。
隻是當時孝莊為了拉攏佟嬪對付貴妃,乾脆睜隻眼閉隻眼,應了佟嬪的請求將這嬤嬤安排到了承乾宮,沒成想不過幾天就不見蹤影,而且至今也查不出任何跡象,這不由得她不懷疑佟家送這個嬤嬤進宮的動機。
當然這些情報上的事情,沒有孝莊的許可,蘇茉兒是不敢隨意透露給白嬤嬤知曉的,她隻能換一個方式勸道:“妹妹稍安勿躁,你也知道如今南方正在打戰,且不論貴妃的父兄皆手握重兵,單是佟家手中的漢軍綠營就不可小視,萬一宮裡這兩位出了什麼差錯,導致兩家不穩可就糟了。”
說著蘇茉兒嚴肅起來:“妹妹一定要記著,後宮與前朝息息相關,現在是關鍵時刻,小打小鬨可以,但是決不能出大紕漏,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不然以主子的手段早就對她們下手了,還用得著等到現在嗎?”這話雖然也算是實情,但不代表孝莊真的就這麼識大體,隻不過是因為鐘粹宮防範嚴密,吃食又與禦膳房分開,很難找到下手的機會罷了。
白嬤嬤聽了蘇茉兒的話若有所思,卻也不再提剛剛的話題,隻是笑著微微點頭。蘇茉兒見了也是鬆口氣,畢竟白嬤嬤是孝莊手下最為得力的人才,白家更是名醫國手輩出,是孝莊掌控後宮的一張王牌,容不得絲毫閃失,萬一衝動之下做出什麼事情,被人抓住了把柄可就得不償失了。
過了一會,蘇茉兒見該問的已經問了,該交待的也都交待了,就果斷地起身告辭而出,相攜走出房間的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兩側大開的窗戶後方,一道黑影飛快地閃過,消失在宮牆的拐角處……。
作者有話要說:又是肥厚的一章奉上~九千多字!反正一周的量一起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