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牙白象帶著謝摯躍下白銀甲蟲的背, 連衣袂都沒有擺動絲毫。
她鬆開謝摯,認出來木屋下的生靈,有些訝異地側頭看了白銀甲蟲一眼, “唔……你們這一族竟然還活著?”
“所有神明都在神戰中隕落了;沒想到, 最終活下來的竟是你們。”
這種甲蟲自上古年間就以愚笨遲緩出名,曾被許多種族整日戲耍取笑;但是那些取笑過它們的種族都早已經在歲月的長河中灰飛煙滅了, 它們竟還好好地活到了萬年之後的現在,連模樣也沒有絲毫變化。
並且看樣子,它們還是如此笨……
世事有時候還真是諷刺而又奇妙,令人感慨萬千, 她垂下眼,輕輕地撫了撫白銀甲蟲光滑的甲殼。
“大約是傻蟲有傻福罷?”
白銀甲蟲嗬嗬笑著,因為她的話而十分自豪驕傲,它搖動觸角向當今世上最後一位神祗表示敬意, “象神大人, 您在神戰中大難不死, 必有無量後福。”
“我麼?”
其實死與不死,相差也並不大;她現在離灰飛煙滅完全消逝不也隻差分毫嗎?她倒寧願自己在神戰之中徹底死掉。那樣倒還死得光榮一些。
玉牙白象看了看自己幾近透明的手掌,微微一笑, “我現在這副模樣, 哪裡還有什麼後福。”
即便真有, 料想她也無命消受了。
但是雖然沒有福氣, 她至少還有一絲……微末的希望。
她邁開步子朝前走去,“我們走罷。”這話是對謝摯說的。
謝摯就是她的希望。
有智慧的生靈活著必須得有什麼東西撐著自己的魂靈,或許是外物,或許是信仰,但總得有個什麼使自己的心不至於潰散;即便她是神祗, 也不例外。
她不是太一神,有那樣堅定不移的信念可以一往無前,主人一死她便覺得無所適從,往前往後皆是一片煙霧似的茫茫然,因此她才選擇墜入沉眠;
這次醒來遇到謝摯之後,她才覺得有細小的生機在自己枯萎已久的心中緩緩地生發而出,使她尚不至於徹底絕望,自戕而歿——她知道自己的許多舊友就是這樣,沒有死在神戰之中,反而死在了神戰結束之後的無儘孤獨迷惘裡。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人族少女——即便不為這渺茫的一線希望,而是為著謝摯,她也須得振作起來。
突破銘紋境須與天地大道溝通,底蘊深厚的世家大族甚至專門築有觀符台,光維持每年就要花費無數靈寶——在其上端坐,觀測符文可以事半功倍;
不過白象氏族顯然沒有這種得天獨厚的條件,大家通常都是在祭壇上觀測符文,現在白象氏族舉族搬遷,跟著一群走到哪便是哪的白銀甲蟲四處流浪,固定的居所尚且沒有,祭壇自然也是更加指望不上,因此玉牙白象預備自己親自為謝摯護法,為她創造一方上佳的觀測環境。
此刻正是黃昏,白銀甲蟲上的座座小木屋頂上都飄出來道道彎彎曲曲的藍色炊煙,愈往上便愈淺淡,終於靜靜地融入天邊橙黃赤紅的晚霞裡;木屋上係掛著的鈴鐺叮當作響,褪了色的各色彩條也在晚風中緩緩地飄飄蕩蕩,村人飼養的灰黃小土狗在草地上滾來滾去,一派祥和溫暖的生活氣息,令人看到這景象心裡暖洋洋的。
“象神大人醒了!”
“看呐,那就是象神大人!小摯身邊的那個白衣女人……”
“象神大人真是美極了……”
族人早已得到象翠微的囑咐,躲在木屋中不敢出來打擾玉牙白象,但又實在是好奇,都隻是悄悄地掀開一點點窗子往外偷看,想要一睹神祗的姿容與風華。
玉牙白象十分高挑,她腿長,自然走得也快,謝摯跟在她身後得跑著小碎步才能攆上。
她猶豫了半晌,終於還是輕輕地牽住了神祗的衣襟,“您的氏族都十分尊敬懷念您……”
玉牙白象側頭看她,稍稍放慢了一些步伐,“可是他們過得並不好。在我那時,我的氏族比王侯還更加鼎盛。”
“說不定,我們必有後福呢?”
謝摯被她噎了一下,又絞儘腦汁地拉出白銀甲蟲的話安慰她,“雖然、雖然,大家的日子苦是苦了點,可是我們一直都很開心幸福……真的。”
“若是隻靠著一個想象中的後福生活,那未免也太過可憐。”
話雖如此說,可白衣神祗的確因為人族少女笨拙的安慰而微微牽起了唇角。
“您不信嗎?白象氏族的後福必然是應在我跟阿英身上的!”
“是麼?我等著。……”
……
這樣隨口說著話,天色很快便沉下去,玉牙白象終於選定了觀測地址,止住步伐,道:“好了,就在這裡罷。我觀此處尚還不錯。”
“大人……我們不告訴族長或者祭司她們嗎?”謝摯有些緊張,她絞著衣角小聲問。
她之前或明或暗地觀測過好幾遭符文,每次都非常狼狽,內臟受傷吐血不止,之後幾乎要臥床半年,導致她現在對觀測符文其實有些畏懼之心;此刻沒有象翠微在身旁陪伴,她更覺心中惴惴,難以安定。
“我不習慣護法時還有他人在場。”
玉牙白象應了一句轉過身來,看到她緊張不安的神色,動作便頓了頓。
“不必怕……”
她思索回憶了片刻應該如何安慰小孩,走過來輕輕地摸了摸人族少女柔軟的耳廓,“有我在。”
“我是神祗,你不會有事。”她很肯定地低聲道。
女人收回冰涼的手指:
“待到你覺得好一些時,我們便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