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摯,該怎麼辦呢?”象翠微替謝摯掖了掖被角,直起身子。
“……我倒是知道一個法子,隻是頗有些偏邪;這法子是上古年間一位神祗給觀測不到符文的人辟的出路。隻是不知道小摯能不能用。”
玉牙白象猶豫了一下,還是接著道:“或許可以讓她試著謄刻一下……他人的符文。這雖然很難,但在上古年間,也的確有生靈做到過。”
象翠微聞言怔了怔——其實她並不是在問這個,她隻是想問問該如何療治謝摯的傷勢。
就她的私心來說,倒隱隱更願意謝摯修行不通,一直留在她身邊……
但是按她對謝摯的了解,想必她無論如何也是一定要修行的。象翠微歎了一口氣:
“等小摯醒來,問問她的意見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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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白銀甲蟲們已經在景部的草原上停留了兩個月,外界已經進入仲冬時節,到了該啟程離開這裡的時候。
象英也收拾好了行囊準備離去——今年歲末,定西城三年一度的英才大比很快就要開始了,她要趕去參與,在其中努力取得一個好名次。
族人聚集在一起,遠遠地陪伴象英走出數十裡地,為白象氏族中這一代最優秀的孩子送行;謝摯的傷剛剛養好沒幾天,但也堅持要去送彆象英,象翠微拗不過她,也隻好任由她去。
再往前走,就要走出這片四季長春的草原了,愈往前走氣溫便愈低,有白粒子似的細碎冰雹被風卷刮過來,迎麵撲在麵上,打得人臉頰生疼。
謝摯被象翠微裹得嚴嚴實實,全身上下隻露出來一雙亮晶晶的眼睛,衣服厚得像一頭圓滾滾的小白熊,笨笨拙拙地牽著象英的手,一邊走還一路跟她念叨:
“阿英,你去了定西城之後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受傷,好麼?名不名次的,其實倒無所謂,你隻要好好地平安歸來,這樣就已算十分好。”
“好。”
“不要惹事,也不用怕事——要是誰找你麻煩,你就揍他!”
嬌小的少女煞有介事地揮了揮拳頭,“彆人一定都打不過你!你是最厲害的天才呀!”
象英笑了笑,目光柔軟道:“我曉得。”
“在定西城也不要虧待自己,有什麼想買的就買,我帶回來的那些靈草你也可以賣了換錢……對了對了,要是遇到牧首大人,可要在她麵前好好表現!說不定,她要是碰巧賞識你,不用你參與英才大比也會給你一個進中州仙宗的名額呢?我知道每部的牧首都可以自己向仙宗之中薦人……”
“若我有幸能夠得見牧首大人的話,這是當然。”
其實這話不論族長還是其他長輩都已經向她叮囑過不知多少回了,但象英還是很有耐心地一一答應下來。
“遇到心儀的女子,也要好好追求,不要錯失心上人呀!”
“這……”
象英少見地開始結巴,“其實、其實我還並沒有想到這些事……”
“那你也要抓緊啦!”謝摯一本正經地說,“都十六了,不小了,可以娶妻子了!給我找一個溫柔美麗的嫂嫂,好也不好?”
說完了她又很懷疑似的看著象英,“唉,你心裡整天隻有修行修行,說不定,連怎樣討女孩子歡心也不曉得呢!真是笨蛋阿英!”
象英慌忙看了一眼身後的象翠微,發現她並沒有注意兩人之間的談話這才放心地轉過身來,壓低聲音:“難道你就曉得?你也是整天隻想著玩而已……”她看謝摯才是完全不通情愛的孩子樣。
“我!”
謝摯漲紅了臉,吹牛道:“我怎麼不曉得……我最曉得了!不就是……這樣那樣……然後……”
象英隻是笑:“我看你隻曉得怎樣跟靈獸玩吧,還同我講這些話裝大人。”
前麵就要徹底走出景部的草原了。
外界正在下一場極大的暴雪,西荒的雪不像東夷一般晶瑩滋潤,而是如粉如沙,漫天亂卷;放眼望去,天地間儘是一片混沌的白,教人什麼都看不清楚。
“就在這裡停下罷。”
方才她聽著兩個少女一路地說悄悄話,並沒有製止,但這裡已經是送行的極限了,不能再繼續往前;象翠微拉住還想再送的謝摯,對象英道:“阿英,外麵正在下大雪,你出草原之後注意觀看羅盤,當心迷失方向。”
“一路小心。”她輕輕地拍了拍自己年少的侄女的肩。
象英久久地望著象翠微,深深彎下腰去拜彆:“英,必不負族長所望。”
“小摯,你也多注意身體,聽族長的話,不要到處闖禍,好麼?”
她走過來揉了揉謝摯的頭發,低聲道:“我很快就會回來看你的……不必擔心我。”
謝摯吸了吸鼻子,眼眶紅通通的,還要嘴硬,“誰擔心你了?我才不擔心你呢……”
“這個送你。”她很快地將自己早就捏在手裡的東西塞進象英的包袱,努力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瀟灑模樣。
是把極漂亮的小骨刀,精致圓潤,雪白的刀麵上鑲嵌著石綠深紅的瑪瑙。
象英知道這是族長送給謝摯的生辰禮物,是用銀月吼的角磨製而成的,謝摯一直都愛惜得不得了,平時連她都不讓動。
她將小骨刀小心地收起來,拉住謝摯的手,鄭重道:
“那麼,就將它暫存在我這裡一段時日吧——等我回來時,再將它還給你。”
“都說了是送給你了……”
謝摯嘟嘟囔囔地低下頭——她的眼淚已經忍不住了,正在眼眶裡打轉,再不低下頭她說不定就會當著阿英的麵,丟臉地徑直哭出來,“你快走啦!話好多你……”
“那麼,我便走了。”
象英將她看了又看,終於還是轉過身去,“多加珍重,小摯。我們明年再見。”
謝摯將臉埋在象翠微臂彎裡,不去看她,隻是悄悄地擦眼淚,“族長,阿英可真煩……是不是?走時候說這些話,光叫人心裡難過……”
轉眼間,象英的身影已經越變越小,終於化作一個小黑點,融進茫茫的風雪裡了;謝摯呆呆地望著前方,忽然掙開象翠微的手臂,跌跌撞撞地朝前奔了幾步,大聲喊道:
“阿英——”
遠處的象英似乎聽到了她的呼喊,身形停了停。
“不要忘記我呀——好不好?”
謝摯將手掌攏在口邊,儘力地將聲音傳遞過去:
“我們永遠做好朋友!”
少女清亮的喊聲在草原的邊界上久久回響,被風雪裹挾著送到很遠的地方去。有烏黑的大鳥在高空中不斷盤旋,時不時發出一兩聲淒厲的鳴叫。
象英沒有回頭,隻是背著身子揮了揮手,旋即就繼續邁步走到升騰飛舞的無儘白色裡去。她沒有回頭。
後來謝摯回憶起象英時,總是會記起這個小小的、堅定的背影;她怔怔地望了前麵許久許久,直到眼前除了雪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東西,這才慢慢地垂著頭回到象翠微身邊。
“我們回去嗎?”象翠微伸手替她暖了暖耳朵。
一起來送行的族人此時已經都回去了,就剩下她跟謝摯。
“嗯……我們回去。”謝摯緊緊地抱住她。
兩人在碧綠的原野裡一前一後地走了不知多久,謝摯忽然輕輕地拉了拉象翠微的衣袖:“族長……”
“怎麼了?還冷嗎?還是走不動了,要我抱著?”象翠微低下頭去看她。
“都不是。”
謝摯搖搖頭,輕聲說:“我們就按象神大人說的那個法子試試吧……好不好?我想,我還是想修行的。”
她不想一直隻是望著阿英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