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落時,陳為善合掌將茶杯攏入手心,也是笑著,“知我者,明川兄也。”
初明川:“說吧,我聽著。”話出口時,笑意已經從初明川棱角分明的臉上隱去,陳為善朝中肱骨,就算陛下有意慰問北境大軍,也不會是他來。
依四境過往,三品以上是極限了。並且朝堂幾乎無人不知陳為善同他有舊,過命的交情。他來,真的叫他忍不住往深了想。
陳為善看他這般,也沒再拖怠,如實道來,“你想得沒錯,我來,除了代陛下慰問北境將士,還有一件重要的事。”
初明川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陳為善心知這話說出來後初明川不會好過,可聖命難為,而且有些事情結果早已注定,他們被困於局中,能做的極少。
暗裡沉沉歎了口氣,陳為善終於開口,“四月中陛下將在甘藍水苑舉辦春茗,四境將軍都在受邀之列。我出鹹佑時,陛下差人傳了口信,讓明川兄你務必帶著初初。”
一切,終於是走到了這一步。
其實那日鬱眠從平西王處知曉春茗之事兒後便遞了封信給初明川,收到後他當即便拆看了,隻是叫人給鬱眠帶了句話,說的是月底回家時再做商量。那時,他想著初初要是抗拒,可以晚些再談婚嫁。不想皇上直接派了陳為善過來,是著重也是敲打。初初已經及笄,是入宮的時候了。
自女兒出生的那一刻起,他和鬱眠一直在做心理準備,也認為做得足夠好了。然直到這一刻真的到來,他才知曉不可能有做好準備的那天,甚至生出了些許悲涼之感。他初家幾代為國,拋頭顱撒熱血從未有一句怨言,卻仍無法護佑初家女兒。一代又一代,遠離父母親人被困於那座吃人的皇城。
許是瞧出了初明川的沉鬱,陳為善眼中閃過一絲哀戚,給了些時間他緩和,才出聲勸道,“初初是個聰慧的姑娘,去往鹹佑,也定會生活得很好。”
稍頓,向初明川表態,“我和你保證,我會護著初初,想傷她分毫都必須從我的屍首上踩過。”
大帳中的氣氛未因這勸慰增漲半分,即便說的全是事實。過久沉寂,陳為善的麵色生出了急躁,他執盞啜了幾口茶,試著舒緩盤旋在心頭間的躁鬱。效果甚微,他不由地催促初明川,“你倒是說句話?抗旨是死罪,這點用不著我提醒你吧?你知道皇帝已經......”
同當年不一樣了。
現在的他陰冷多疑,初夏若是不進宮,他大幾率會從之聯想到北境生了逆心,這等同於將整個北境置入危險之中。
後麵的話陳為善並未訴諸於口,然初明川懂,並且了解得比誰都透徹,也因此越發悲戚。
“這事兒容我再拖怠幾日,初初這一去,泰半沒機會回北境了。我得同眠眠說好,就這麼個女兒從小放在手心千嬌百寵,我怕她遭不住。”
人之常情,況且事兒也沒急到需要初明川當即答複的地步,陳為善點頭應下,麵色較之方才緩和了許多。他按住寬大的袖擺,親自為初明川換了新茶,動作間,話題也給他帶到彆處,朝中趣事家長裡短……敘舊也是為寬他的心。
杯空,長途跋涉而來的陳為善也有些倦了,晚上又還有安排,故而沒再拖延暫時道了告辭。
初明川沒留他,卻在陳為善的手掌貼於桌麵準備起身時,忽然問了句,“誰?”
單字,且沒頭沒尾,可陳為善隻是短暫的怔了怔,而後探出指尖浸於水中,又一筆一劃潤濕了乾燥的桌麵。初明川的目光隨著他的指尖跳動,直到一個“禮”字在他眼中凝實。
思緒出現了一瞬間的靜滯,他抬眸凝著陳為善,眼中蘊著一絲難以置信。十幾年了,陛下竟還沒能從那樁舊事中走出。
雲隙彆苑,遠在城郊。
從王府過去,至少需要一炷香的功夫。但這些對於初夏而言算不得什麼,性子本來就靜,翻書小憩,很容易便將時間消磨得乾淨。
抵達,馬車停穩。
初夏在吟月的攙扶下落地,透過大開的朱色高門往裡看,一院冷清的粉,嬌柔而妖嬈,生生迷了她的眼。
停了好一會兒,才提步往裡。
初承燁和延禮尋來時,她正沿著彆苑的山湖慢步,手裡還拎著一支桃花枝。瞧見兩人,一雙美眸驟然一亮,但她隻是停了腳步,並未迎向他們。
初承燁和延禮也不介意,闊步朝著她而去。片刻後,於她麵前站定,初承燁大手一伸,抽走了她的花枝,送至鼻間輕嗅,由衷讚了句,“今年的桃花開得真好。”
初夏沒接話,朝他伸了手,手掌朝上,一片晃眼的瑩潤。
初承燁讀懂了她的意思,無奈地翻了個白眼,不過還是將花枝置入她的掌心,“怎地這般小心眼,不過一截桃花枝。”
這話,初夏不甚讚同,反駁說,“三哥這麼說實屬眼拙,初初這截桃花枝可是不簡單。”
熟悉的清婉語調,裹挾了些罕見地小女兒嬌態。
初承燁這個做人哥哥的,也沒瞧見過幾次,覺得新鮮之餘心也軟了幾分,順著她的話問了句,“怎麼個不簡單法,說來聽聽。”
初夏睇著他,睫羽輕顫,“我手裡這枝桃花,是整個北境開得最美的,自然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