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暗訪(2 / 2)

“你怎麼穿女裝?”葉青霄驚了,下縣裡去,還穿著女裝,這行動不方便吧。

溫瀾摘了帷帽探出頭來,葉青霄這才發現她還梳了高髻,妝點得如同已婚少婦,“今日需得暗中探查一番,我若穿男裝,與你一同在縣裡太怪異了,會被看出不對。這般打扮,好歹人家不會懷疑你是大理寺官員。”

葉青霄過了才反應過來溫瀾的意思是他們要假扮夫婦,登時滿頭大汗,險些拽不住馬韁。

溫瀾說得倒有道理,但葉青霄仍是冒了一路虛汗,假扮溫瀾的丈夫,光是說出來都驚險得很。

出城之時,葉青霄看到好些皇城卒與大名府吏也出城去,多看了兩眼,還在其中看到了三叔的身影。因身後車裡坐著溫瀾,葉青霄也不敢打招呼,反而遮了遮臉。

溫瀾不知何時也挑開了些簾子,輕聲道:“這是去迎接使團呀,各國使團應當都快到齊了吧。”

她眼中閃過一絲異色。

葉青霄並未察覺什麼異樣,隻道:“是啊,我記得你也負責過監察使臣,這次倒是沒你的事了。”這都賴在他家多久了,不過能給他幫幫忙倒是好的,他那些朋友同僚,誰能想象啊,溫瀾幫他查案,還扮他夫人!

“我不在也沒事的。”溫瀾說罷放下了簾子,“走吧,查你的案子去。”

殺人盜庫之案生於雲敷縣,雲敷縣上屬大名府,離京師極近。被殺的是守庫兵吏,事發後檢點,共被盜去金銀玉器等,共值上萬貫。

縣中仵作驗屍,死者被他物擊死,死前正在吃酒飯,原本懷疑是盜匪所為,但後來多處查訪,當晚並無可疑生人出沒縣衙周遭。以地上拖曳痕跡與足跡來看,為凶者隻有一人,反複搜拿。

以此可以判定,為凶者應當住在縣衙附近,甚至就在衙內,是內鬼。

由是刑獄官懷疑上了兩人,一則是府內的一名皂吏王百裡,他家中原本有些小財,但最近走了眼,買到假書畫,虧了不少,二則是住在縣衙後門附近的楊三,他家隻有個破舊的茶攤,還要供兒子讀書,十分潦倒。

這王百裡是發現屍體的人,也是他一開始就嚷嚷有盜匪,有誤導之嫌。而楊三則被更夫看到,夜裡送過吃食去庫房,可能是最後與庫吏會麵的人。

兩人各有辯解,如今都暫時羈押在縣衙牢中,待案子查清。

溫瀾在車上便看了一路案卷,琢磨半晌,將紙張一卷,報了上麵記載的地址,“我們去兩名疑犯家中打探。”

葉青霄先駕車去王百裡家,他雖然被羈押,母親已亡,老父、妻子皆在。

葉青霄去扣門,聲稱是路過此地,夫人身體不適,想借些水。

應門的是王百裡的老父,他看葉青霄穿著光鮮得體,也無懷疑,將人讓進來,因有女眷不適,又叫孫子去喚兒媳出來照應。

葉青霄和溫瀾打量,王百裡家有一進院子,家具極為簡單,符合案卷裡說的王百裡虧了不少錢,過得拮據。溫瀾低頭一看,王妻的繡花鞋上還有一抹墨跡。

“天這樣熱,怕是有些中暑,喝碗涼茶吧。”王妻一看這位夫人生得如高嶺積雪,秀麗不可親近,還在看他家簡陋的家具,有些局促地道。

溫瀾正好打量罷,卻是露出一個和善的笑容,用京地口音溫和地道:“多謝大嫂了,我們一路遇著那麼多人,您真是難得的仁善人家。”

王妻受寵若驚地道:“一碗涼茶罷了,當不得。”

溫瀾扶著王妻的手,拉她到一旁坐下,徑問些家中瑣事,王妻漸漸鎮定,被溫瀾三言兩語說得對她更為喜愛,直要無話不談。

葉青霄見著溫瀾和王妻閒話家常,心裡頭暗想,他從前認識溫瀾時,隻覺得這人極為討厭,一顰一笑都是好看中帶著惡意,讓人心頭發寒。溫瀾到他家裡,則化身為溫揚波,一個進退有度、落落大方的閨閣女子,此時出來問話,她又成了個極貼心熱切、討人喜歡的少婦。

後兩種樣貌令葉青霄猛然意識到,溫瀾如果願意,其實能夠讓身邊的人都喜歡她,那麼她從前是故意表現得那樣討人厭麼……

葉青霄正在出神之際,溫瀾已和王妻談罷,說道:“我現已好了許多,今日還需趕回家去,來日若有機會,再來拜訪大嫂。”

短短時間王妻就喜愛她得很,拉著手依依惜彆,“若有機會,咱們再敘。”

……

“我看王家地上的印記,好似變賣了不少大件兒,可見確實因為王百裡虧錢大不如前。表裡還能光鮮一會兒,但王百裡的妻子鞋上有洗不去的臟汙都不舍得換,可能是因為王百裡現在還在獄中……這麼看來,倒不像有問題。除非,王百裡連妻子父親都瞞著,這也不是沒可能。”葉青霄出來後,在車上對溫瀾道。

溫瀾微微頷首,讚同他所說的,“現在議論為時尚早,再去楊三家。”

去楊三那裡看就方便多了,他家本來就有一個小茶棚,支在屋外頭,賣些茶、餅。葉青霄將馬車趕停在茶棚外,假作休息吃茶。

這年頭能用得起馬的,非富即貴,楊三的妻子連忙上前招待,可惜他們這小破棚,哪裡來的係馬之處,隻得現找了個石墩子栓住馬,又要去鄰居家借些草料來。

“大嫂這裡可有針線,借我來給夫婿略縫補一下。”溫瀾說道。

“有的,有的。”楊妻領她和葉青霄進去,看著兩人模樣,又忍不住誇獎道,“郎君和夫人真是一對璧人,好生般配,看著像畫上走下來的一般。”

溫瀾羞澀地道:“……您說笑了。”

葉青霄:“……”

趁著楊妻拿針線的功夫,兩人便把屋內打量了一番,隻有大門處照進來一道光,屋內黑糊糊的,說是家徒四壁也不為過,唯一值錢的,可能就是楊家兒子的書了,可見闔家微薄的錢財都用來供他讀書。

葉青霄分明看到,溫瀾背著楊妻在他內衫上紮了幾下,就草草給他係好衣裳,“好了,相公。”

楊妻也毫無懷疑,滿口誇獎客人,“夫人好針線啊!”

葉青霄甚是無語,這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麼。

待出去後,葉青霄一麵喝著散茶,一麵低聲道:“楊家也窮得家徒四壁,看不出什麼的端倪啊,我們再去鄰裡探問?還是下獄中審問?”

其實他早就想說了,皇城司多少研訊手段,儘夠用的吧。

“葉四公子興許見識過市井齊民,但不知道真正窮民過的日子。”溫瀾盯著茶碗內的茶沫,淡淡道,“真正的窮民,夜裡舍不得點燈,像楊家那般兒子要讀書,不得不用燈的,與鄰裡合用不說,這用的胡麻油裡又加幾分桐油,雖說煙氣熏眼,卻耐點得很。”

葉青霄聽得一怔,他方才並未仔細看楊家用的是什麼燈油,但既然溫瀾這麼說……

“他家用的什麼燈油?”

溫瀾伸出一根白生生的食指,上頭沾了些油跡,她輕嗅一下後又放到葉青霄鼻間,在葉青霄嗅聞之際低聲道:“楊三之妻雖然不敢去買桕仁水油,但胡麻油裡她再沒摻桐油用,省得熏壞了孩子的眼睛。胡麻油單用,耗得極快,楊家既然舍得這樣用,是哪裡來的餘錢,現時楊三和王百裡一般都羈押著呢。”

葉青霄豁然開朗。王家和楊家情況不同,因此觀察他們的跡象,也要從家境考慮,王妻還穿得起繡花鞋,但臟汙了都不舍得換,楊家雖然用的是胡麻油,可儘管用不怕耗,兩相比較,楊家可疑得很。

“案卷上寫過楊家收成用度,楊三時有饑飽之憂,沒有膽量與力氣擊死庫吏,這也是縣官不敢輕易判決的原因之一。”溫瀾又道,“故此,你現在可去縣中,令他們再驗一遍屍身。”

她貼著葉青霄的耳朵說了幾句話,外人看來就好像是一對新婚燕爾的年輕夫婦在說些體己話。

溫瀾又給葉青霄整了整衣襟,輕笑道:“去吧。”

雖然知道溫瀾是在做戲,葉青霄也不由得身子軟了半邊,心裡頭麻麻的,又夾雜著幾分恐懼。溫瀾這個人真是太可怕了,學什麼像什麼,可她這副模樣,竟讓葉青霄覺得比往日那惡意的麵孔還嚇人,嚇得他幾乎落荒而逃。

“郎君這是去做什麼?”楊妻好奇地問了一句。

溫瀾笑說:“夫君去給我買些羊羹來。”

楊妻流露出豔羨的目光,“夫人好福氣呀,夫君如此能疼人。”

葉青霄跑出去還零星聽了幾句,險些沒一頭栽在地上.

大理寺官員也有親赴調查的,不過通常是先下調令,而且倒也談不上違例,雲敷縣就在大名府境內,上司官員願意前來調查,縣裡隻會恭維。

葉青霄到雲敷縣衙中亮明身份,要求再驗一遍死者的屍體。也虧了雲敷縣離大名府近,屍首保存還完好。

“葉寺丞,初驗、覆驗時,這死者親屬、鄰人等都是到場了的,每道文書都詳詳細細填好了,絕無隱瞞之處。”縣官聽說葉青霄要再看屍首,恐怕要擔責,邊走還邊辯解。

“放心,本官隻是察訪一下。”葉青霄頷首道。

到了停屍之處,葉青霄叫驗屍官將屍身翻過來,先看過腦後的痕跡,因有頭發遮擋,看不到血蔭痕跡,隻有血跡。

根據猜測,這庫吏就是被用棒狀物從後麵擊打後腦而死。

葉青霄再將屍身翻回來,摸了摸鼓脹的肚皮,因死者生前還在吃酒飯,腹中尚有遺存。他將肚皮拍了幾下,聽得砰砰作響,問道:“可問過死者平素吃多少飯食?”

眾人皆是發愣,“沒有。”

“沒有,不過……”驗屍官倒是有些察覺到葉青霄的意思,“酒飯都吃淨了,裝酒的瓦罐有痕跡,原裝得滿滿的。死者就在縣衙當差,現在可差人去問問酒飯量。寺丞,您的意思可是他並非死於棒擊?”

“我今日與……友人一同,暗訪了王、楊二家,發現王家雖說還有些底子,但窘迫到其妻無鞋可換,楊家同樣沒了當家,且更為貧困,其妻點燈油時卻儘用胡麻油,不像普通窮民摻些桐油。”葉青霄整理了一下自己和溫瀾查到的,還有溫瀾同他說的那些話。

“楊三家貧體弱,尋常情況恐怕膽小不敢殺人,但是,倘若那日夜裡,庫吏找他要了些餅吃,然後飲食過度,脹滿心肺而死。是以,楊三有沒有可能偽造趁機盜取,並趁他死後在腦後造出棒痕,布置得宛如盜匪劫殺。隻是他沒料到,縣官從地上痕跡推測到了凶手可能是哪些人,仍是將他歸為疑犯。

“楊三的妻子也知道這件事,但不敢透露,還照舊開茶棚,也不敢買超格用度,隻是在細處難免露出馬腳。倘若如此,問一問死者平素的吃食用度,再剖腹驗胃,即可知道真正的死因。而楊三的妻子既然知道,可假稱楊三已認罪,再借燈油一事去詐問她,察其情,觀其色,必有疏漏。”

“葉寺丞真是觀察入微!”縣官讚了一句,速速命人去找庫吏的親朋好友問過此事。

庫吏的同僚就在縣衙中,平日沒少一同用餐,叫來一問,再驗過胃中食物,果然有酒飯過度致死之嫌。

單單如此,還不能認定是楊三所為,但其妻的行跡十分可疑,想來詐問一下即可知。

……

葉青霄急急走回茶棚,卻不見溫瀾在,倒是馬車尚在一旁,難道是溫瀾等太久,自己去彆處探查了?換了一般女子在陌生地頭斷然不敢做,但溫瀾豈是一般人。

楊妻坐在門檻上撿豆子,並未注意到葉青霄已回來。

“大嫂,請問我……我夫人呢?”葉青霄說出這幾個字時,總覺得難堪得很。

“郎君你可算回來了啊,我就說路不熟得走亂,尊夫人正在裡頭休息呢。”楊妻說著就引葉青霄往裡麵走,“在我房間裡,都是我不好……”

葉青霄正將房門推開,隻聽楊妻在身後道:“收拾桌子時不小心灑了茶水在夫人身上,隻好進來收拾收拾。”

葉青霄一眼看過去,溫瀾竟正手攏著內衫側坐,露出好長一截白皙的腿,他看了一眼,什麼也沒空想,急得忙將門關上,擋住楊妻的視線。

再回身時,溫瀾也仍手攏著襟口,神色變幻莫測盯過來。

葉青霄仔細看去,舒了口氣,溫瀾雖說褪了褲子,外衫也脫了,但衣長至髀間,隻露出半截大腿,右邊外側還文了兩個小字:攝月。這是溫瀾在皇城司還是普通親事官時的所屬番號。

但順著這兩字,葉青霄又注意到了其他。隻穿著單衣的溫瀾看上去比他想象的要單薄許多,平素裹在皮革寬帶中的腰肢已顯得十分纖細,此即看去,攏著白色的布料除此竟多了幾分不可言喻的旖旎。

她的皮膚則比白衣還要白,或者該說鮮活,不是一徑的白,而是透著象牙般的光澤,極為細膩,筆直修長的兩條腿並在一處……

葉青霄恍惚間覺得四周好似升溫了一般,燒得他麵頰升騰起熱氣,蒸出紅暈。

而對麵溫瀾那清淩淩的目光微微眯起,小窗映進來的幾點微光映在她眼中,如同湖麵煙波的光鱗,又像是盈盈的淚光,但是,當然,下麵掩著的不過是溫瀾眼中詭異的神采。

葉青霄也不知道溫瀾為什麼這樣古怪的看著自己,她頭發已略微散亂,除卻眼神,無論細腰還是白皙並立雙腿,看上去都是楚楚可憐的姿態,簡直,簡直就好像一個真正的女人,甚至比葉青霄見過的任何一個女人都要動人心魄。這是否因為其中摻雜了屬於溫瀾的特質,卻不得而知,也不可細思。

“……嗬。”葉青霄抽了口氣,猛然回神,仰看著屋頂,一派漠不關心地找著話頭,“溫兄,你腿挺白的。”

溫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