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卿被迫離開了紫微宮,他帶著十分愁苦的表情蹲在紫微宮的宮門口好幾刻鐘,最後終於在眾多宮人們畏畏縮縮的目光中沉重起身,準備回去批改奏折了。
月夫人是個十分心善且為國為民的人,要是見到他因為這件事耽擱了政務,他覺得今天晚上又要被罵了。
蘭卿覺得自己如今的想法已經有幾分認命,隻可惜這幾分認命也沒能給他帶來多少月夫人的好感。
而在蘭卿備受痛苦和折磨的時候,媚天已經在紫微宮中準備接見吳涵情和她的未婚夫婿,也就是翰羽了。
“讓他們進來。”
她端著杯茶坐在主位上,或許是因為之前的事情,她臉上的表情有些冷凝,但並未有那種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感覺,隻是神色有些淡。
宮人們帶著一個身穿鵝黃色廣袖百褶裙的女子走了進來,媚天抬頭掃過她,發現跟著這女孩走進殿中的人確實是翰羽。
他依然穿著白色的錦袍,腰間配著一枚上好的羊脂玉珮,隻是臉上已經失去了那種純粹的笑意,媚天看到他的眼睛,目光如幽曇。
明明在不久之前,他還是個風清朗月,甚至有些單純的男孩子。
時間果真是這世上最厲害的東西,不過短短一段時間,已經足夠將一個人改得麵目全非。
翰羽失去了天真和單純,卻多了種讓人沉迷的深沉感和距離感,和之前完全是兩個人,也難怪一向有些刁蠻的吳家小姐能看上他。
他們兩走到媚天座下不遠處,便齊齊拜下。
“見過夫人。”
媚天唇角含著淡薄的笑,虛扶了一把。
“免禮。”
她聲音平靜道:“陛下還有些政務要忙,便不接見你們了,聽聞你們要成親了?”
翰羽還沒有說話,他身邊的吳涵情倒是笑著說:“回夫人的話,涵情特意請爺爺奶奶在陛下那裡為我們求了一道旨,隻等陛下旨意一下,我們便很快會成親了。”
她說這話的時候,滿臉笑容,連飛揚跋扈的表情也變得燦爛起來。
可她身邊的翰羽卻沉著眉眼,隻低垂著頭,也不看媚天,就這麼沉默著,仿佛凝固成了一座雕塑。
媚天笑著點點頭,終是看向他。
“翰羽,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你該明白,若是選了人家便不能辜負。”
吳涵情似乎有些詫異媚天竟然這麼說,但她沒有想太多,反倒帶著幸福的表情看著翰羽。
“翰羽,快謝謝娘娘關心。<ahref=://>舊時光文學</a>”
翰羽低著頭,半響才有些聲音乾涸道:“多謝娘娘。”
可他的聲音低落無力,仿佛一個渴水快死了的乾旱之人。
吳涵情便皺了皺眉,湊在他耳邊輕聲問道:“翰羽,你怎麼了?夫人位高權重,不可得罪。”
翰羽仿佛沒聽到她的話一樣,隻沉著眼眸站在那裡,整個人了無生機,如同與這個世界隔絕。
吳涵情的眉頭越皺越深,她看了眼上座笑容淺淡的媚天,再次喚道:“翰羽?”
她不知道翰羽究竟怎麼了,非要在麵對夫人的時候擺出這副冷淡麵孔,若是被夫人誤會,後宮可是十分嚴重的。
“罷了,吳小姐不必責怪他。”
媚天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從容道:“我與翰羽,也算是舊識。”
“舊識?”
吳涵情似乎沒想到她會這麼說,畢竟無父無母的翰羽與位高權重的夫人實在很難聯係到一起,但她看著夫人年輕美麗的麵孔,笑容溫和。她的臉色突然就一變,有些不好看了。
顯然她是誤會了什麼,雖然這也算不上誤會,不過在夫人眼裡,這就是誤會。
媚天釋然一笑,解釋道:“翰羽這孩子生性純淨,從前是······”她笑容一頓,但很快又恢複:“是河山王的故人之子,在王府裡住過一段時間。”
“啊?翰羽和河山王相識?”
吳涵情確實沒想到她精挑細選的未婚夫竟然和河山王有這樣的關係,隻是想到之前發生的事情,也就不難解釋為什麼夫人是這個表情了。
因為河山王現在還在大牢裡。
和皇帝的妃子通-奸,這罪名可不小,很多人都覺得若是沒有夫人在,要不是看在夫人的麵子上,陛下或許早就斬了他了。
吳涵情咬了咬唇,朝媚天微微行了一禮。
“多謝夫人照拂。”
她感謝完媚天又看了眼身邊一直沉默著的翰羽。
翰羽既然認識河山王,又和夫人有舊,那為什麼之前什麼都沒告訴她,而且還淪落到那種境地?
他該是有許多秘密瞞著她的。
吳涵情心中有些不悅,隻是在夫人麵前不好說什麼。
媚天卻看著翰羽道:“你······可要見他一麵?”
翰羽驟然抬起頭來看著她,眼中情緒洶湧,媚天卻淡淡一笑,語氣也是很淡漠的:“終歸你們相識多年,若是你想再見他一麵,我為你安排。”
吳涵情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隻以為是正常的寒暄,可隻有翰羽明白她的真正意思。
無論趙煥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來看待他,他和趙煥之間總歸是相識多年,且趙煥救過他的命,如今趙煥身陷大牢,他若想去見他一麵,也是合情理的。
翰羽抿著唇角許久,這才低沉道:“他為何會······他不可能與瑩妃有謀。”
這倒不是因為趙煥喜歡他所以他才這麼說,而是因為他認識趙煥許多年,他知道趙煥原本就不是個這樣的人,再者這根本不符合他的做事風格,他也不可能看上瑩妃那等攀權富貴之人,便是要做,也不會選在祭天大典上這樣的時刻,而且還被宮女撞見,怎麼看都有些巧合過甚了。
若是從前的翰羽或許不會想這麼多,可他早已不是從前那個什麼都相信,覺得這個世界終有一天會如聖賢書裡描敘那樣美好世界的翰羽了。
媚天目光沉下了幾分,許久才道:“這不是你該知道的事情。”
翰羽還想說些什麼,旁邊的吳涵情已經飛快拉了他袖子一把。
“翰羽!”
她皺著眉頭對翰羽搖頭。
此事已經關乎於皇帝的私事,不是他們可以過問的,有些事情知道得越多並沒有什麼好處。
翰羽本還想開口的話便梗在了喉嚨,他又沉默許久,終於還是問出了他壓在心底最想問的那句話。
“那······夫人這些日子,可還過得好?”
媚天眸光微顫,臉上的笑容停滯了一瞬,隨後她淡薄道:“好。”
那個‘好’字裡沒有半點愉悅,仿佛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在上麵,讓她十分疲倦。
吳涵情隻是覺得今天的夫人有些奇怪,和往日裡傳聞中的不一樣,但翰羽卻分明看見她眼中的疲憊,他記得他離開皇宮那天,她還不曾有如此情緒。
再往前想,想到趙煥和瑩妃通-奸之事,他心裡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若趙煥是被冤枉的,那這世上可以如此陷害一個王爺的人似乎屈指可數,甚至隻有一個人可以輕易做到。
那便是大召的皇帝。
而大召如今的皇帝,是蘭卿。
是這個從前身陷攬風樓的大皇子,一個這樣出身的人,他的手段如何可想而知。
可他和趙煥無冤無仇,為何要陷害他?還搭上了自己的妃子?
翰羽無法想到彆處,隻能憶起他離開皇宮那日,蘭卿得意目光和他陰鬱麵容。
他說他喜歡夫人,總有一日會得到夫人。
而趙煥和他唯一存在的矛盾之處,就在於他是夫人的丈夫,一個蘭卿永遠無法跨越的身份。
想得到夫人,首先要做的就是要將這個身份去除掉,而對於一個位高權重的王爺,除了像通-奸和謀反這樣的罪名,還有什麼辦法可以將他徹底斬下呢?
這樣一來,這件事情的前因後果似乎就很清楚了。
蘭卿為了除掉趙煥,霸占夫人,便設計了這一出,將九月份的祭天禮挪到了六月,就是為了在這上麵陷害趙煥,屆時天下人都會知道趙煥和他的妃子一起背叛了他,夫人自然也會愧疚和難過,他再趁虛而入,豈不是很好?
隻是蘭卿怎麼也不會想到,趙煥根本不可能喜歡瑩妃,也不可能去為她做這等冒險之事,而他更不會想到,夫人同樣明白這一點。
從夫人如今的模樣看,蘭卿大概是沒有成功的,甚至可能被夫人戳破了他的陰謀,所以趙煥沒有死,不是因為皇帝的仁慈,而是因為蘭卿在忌憚夫人。
翰羽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哪一刻像現在這樣清明過。
他看出了蘭卿的險惡,也看出了夫人的疲憊,隻是他無能為力改變這一切。
他之所以沒有拒絕吳涵情,就是因為他知道,他這輩子都不可能和夫人有些什麼,他和夫人的關係,仿佛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他是她的‘侄子’。
翰羽一直記著這個身份,以此告訴自己該做些什麼,不該做什麼。
他原本想參加科舉,可皇帝是蘭卿,科舉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他不想看到夫人如此疲憊的目光,臉上的溫柔都散去,她這樣的人都留不住那份溫柔的笑了,足以知道她這段時間過得有多麼不好,或許蘭卿還拿趙煥的命威脅她了,翰羽把所有能想到的最壞的過程都想了一遍,眼底的漆黑變得痛苦而憂傷起來。
從來無用是書生。
他看得到又有什麼用呢?他無能為力,他誰也救不了。
翰羽怔怔望著她,仿佛隔著千山萬水在遙望那一份求之不得。
媚天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從容移開目光,她對吳涵情道:“說來可惜,王爺算是看著翰羽長大,他們感情向來如親兄弟一般,不過你可放心,王爺之事不會牽扯到翰羽,吳小姐,你嫁給翰羽之後,還望可以多多理解他。”
吳涵情本來就有些懷疑,但此刻聽她這麼說,倒是有些釋然。
如果翰羽和河山王的感情這麼好,那也不怪他之前的沉默和隱瞞了,這畢竟是個大事,河山王如他的親人,翰羽難過也是應該的。
她想了想,笑著道:“夫人放心,涵情不會讓翰羽在吳家受委屈的。”
“好。”
媚天笑著點了點,頓了頓,她再次道:“該說的我也說了,你們便回去吧,成親那日,我會送上一份大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