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劇烈喘息著, 隻覺得口乾舌燥, 下意識抓住身上覆蓋的錦被。
聽到響動,守夜的小太監立時清醒,小心翼翼的爬起來守在門口,輕聲喚了句:“殿下?”
太子應了一聲, 卻半晌沒有開口, 而小太監也不敢多問,小心翼翼的等候吩咐。
良久,太子終於從那詭異的夢中醒過神來, 抬手虛搭住自己的額頭, 啞聲命令:“掌燈、備茶。”
自從十歲開始,太子便有了夜裡驚夢的毛病。雖然近幾年這樣的情況逐漸好轉,但東宮的仆從們卻始終保持了在夜晚卻依舊行動迅速的習慣。
不消片刻,原本漆黑一片的太子寢殿燈火輝煌,不僅茶香嫋嫋, 還送上來幾疊鬆軟易消化的點心,以防太子醒來後腹中饑餓。
東宮地位超然,雖然尚未到冬季,卻已然燒上了金絲銀炭, 使得室內溫暖如春。太子隻是隨意披了件外袍便下了床, 剛剛喝了口茶潤喉,就看到貼身太監啟銘匆匆趕來。
啟銘身為東宮主管太監,自然是不需要為太子守夜的,不過太子於睡夢中驚醒, 下床活動,他也不可能繼續安心睡覺,得到消息後便立刻前來伺候。
說實話,太子的脾氣實在稱不上友善,更不喜旁人溜須拍馬。其餘宮中的宮女太監都喜歡湊到貴人們麵前討主子歡心,從此升職加薪抱大腿,唯有東宮的仆從們謹言慎行,但凡是跟太子相關的事情,都愛往啟銘這個貼身太監身上推。
對此,啟銘一邊欣喜於沒有人與自己“爭寵”,一邊又糟心自己這樣子簡直像是專門頂鍋的冤大頭,情緒十分複雜。
“陛下,現在才亥時剛過,您不繼續睡了?”湊到太子身邊,啟銘輕聲詢問,語帶憂慮,“您昨日便一宿未眠,今日再不好好睡覺,這身體可怎麼受得了啊。”
啟銘自小便伺候太子,雖然隻是一名太監,卻還是能夠在太子麵前說上幾句話的。
太子聽他規勸,隻是微微皺眉:“不了,孤睡不著,躺著也是浪費時間,還不如起來活動活動。”
見太子的態度斬釘截鐵,啟銘也不敢多言:“那接下來,殿下打算做些什麼?”
太子坐在桌邊,沉吟片刻:“你……去把棋盤拿過來吧,孤打打棋譜。”
啟銘應了聲是,很快便為太子送上一套棋具。太子撚著黑子半晌,回憶一番,便按照夢中的棋局逐一落子。
隨著黑白棋子交錯,太子原本冷沉的表情逐漸和緩,最後甚至一邊複盤一邊輕笑出聲。啟銘不懂棋藝,在旁邊看得莫名其妙,卻又不敢出言詢問,生怕影響了自家主子的好心情。
說起來,太子會發笑,原因倒是很簡單,隻是因為這一局棋……實在是太臭了。
明明自己在夢中下得十分起興、酣暢淋漓,還自以為棋路格外精妙絕倫,但當脫離夢境,重新回顧的時候,太子卻赫然發現這竟是兩個臭味相投的臭棋簍子在對弈,有趣到讓人又是無奈又是捧腹。
——難以置信,這樣的臭棋竟然是自己在夢裡親手下出來的,哪怕自己初學圍棋之時,都下得比這要好得多呢!
太子擺了半天,一直到夢境開始跳躍的那一步,這才忍俊不禁的停了下來,示意啟銘將棋子歸位。片刻後,對著再次乾乾淨淨的棋盤,太子又布下了夢中的第二局棋。
這一局棋,倒是極有水準,特彆是白子一方,環環相扣、綿延不絕,而黑子則被困其中、左支右突不得其法——也無怪乎夢中的銀甲小將被折磨的暴躁異常、差點忍不住翻臉。
太子一邊複盤,一邊暗讚白子的布局之精妙。明明這樣的棋路風格與自己頗為相同,但有些手法的處理卻連他自己都不由眼前一亮、自愧弗如。
一局棋臭到自己都不忍細看,一局棋卻妙得令自己撫掌而歎,但偏偏,這卻全都是“自己”於夢中所下,這當真讓太子百思不得其解,不明了自己在夢中的棋力為何會有如此天差地彆的變化。
而比起自己這忽高忽低、風格迥異的下棋方式,與自己對弈的“那人”倒是發揮穩定,除了棋力有所提升外,棋風倒是一脈相承,與……玄臻大師如出一轍。
微微眯起眼睛,太子若有所思。
自己當初一見玄臻大師便猶若重見故人,不僅沒有半點猜忌審視,反而滿心歡喜,迫不及待想要與對方交好,最好還能秉燭夜談、同榻而眠、不分彼此。
對於這種突兀的好感,太子自然也是疑惑過的,不過,他卻抵不過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渴望。比起猜疑、試探,然後將對方推得越來越遠,他更加想要順從自己的心意,尊重自己的直覺。
這個朝代無論達官顯貴還是黎民百姓都篤信佛教,自然也都相信佛家所說的因果輪回。
太子雖然對佛教無感,但對於前世今生之說卻也接受良好,再加上自己自十歲開始便頻繁出現的夢境,更是讓他不得不相信轉世輪回。
當然,太子自小聰慧善思,不可能毫無憑證便相信那些夢中之事,所以,他試圖從各種角度驗證夢境的真實性。
跟隨夢中的“自己”,太子學到了很多東西,甚至成功將其應用在了現世之中。無論是教導他武藝的大將軍,還是教導他學問的太傅都誇讚他天縱奇才,對於所學之物不僅一點就通,還能有所延伸——但實際上,這些卻全部都是夢境的功勞。明明,很多東西他在現實中並未接觸過,但一旦夢到,便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那般,恍若親曆。
大將軍說他的劍術戾氣愈深,卻不知他在夢中學習的都是殺人的武藝,出刃即見血,不留絲毫餘地。
太傅說他乃紫微星降世,於為君一道天賦驚人,也同樣不知他在夢中早已登臨帝位,處理過不知多少棘手的國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