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奈何的揉了揉眉心, 既然兩人的馬甲都掉了,達到目的的孟暉也懶得繼續糾纏, 轉而開始專注於自己的任務:“那麼,殿下早早便安排自己詐死,到底是如何打算?您先前說的那番話,什麼來到邊關是為了抗擊匈奴、為了四處走走看看、以免一生都被囚於牢籠之中,都是借口?”
“並不是借口。”太子搖了搖頭, 表情坦然, “抗擊匈奴, 庇護百姓平安,固所願也, 而遊曆四方, 亦是孤生平渴望,正如孤的名字那般, 自在逍遙。”
聽太子提及自己的名字, 孟暉乾咳一聲, 虛心求教:“……不知殿下尊姓大名?”。
被噎了一下, 一臉震驚的太子:“………………???”
神色訕訕、還有點尷尬的孟暉:“………………………………”
片刻之後, 太子反應了過來,表情有些幽怨:“這麼長時間,國師竟還不知孤的名字?”
孟暉誠實搖頭:“畢竟周圍人都稱呼您為太子、殿下……”
“那國師為何也不問孤一聲?”太子並不接受這個解釋。
無言以對的孟暉:“………………………………”
——看太子這幅不滿的模樣,他總不能說名字什麼的並不重要,問與不問都無所謂吧?
眼見孟暉沉默不語,太子以眼神幽幽然責備他半天, 這才歎了口氣:“孤姓蕭,名堯,字子治。父皇為孤取這個名字,大約是期盼孤能夠與上古賢君堯舜禹那般,成為一代明君。但是,孤倒是更加喜愛這個名字的諧音,蕭堯,逍遙。”
“殿下詐死脫身,如今倒是的確逍遙。”孟暉冷哼一聲,硬撐著責難回去,半點都不肯示弱。
太子被懟了一句,卻絲毫不惱,反而嘻嘻一笑:“孤的確是個貪心之人,僅僅隻是率軍北上、在邊關遊覽一遭又怎能心滿意足?既然已經掙脫牢籠,自然要好好遨遊一番,再談回歸籠內之事。”
“殿下難道不擔心此番飛出來,便再也飛不回去?”孟暉挑眉。
“這……孤自然是有所安排的。”太子語氣弱了幾分,卻沒有太多擔憂顧慮之意,隻是下意識在孟暉惱火的時候低聲下氣,“更何況,孤詐死脫身,也不僅僅隻是貪圖玩樂。國師應當看得出孤這太子的身份不知紮了多少人的眼,而孤的那些好弟弟們更是聯起手來,打算先將孤拉下儲君之位,再各憑本事。”冷笑一聲,太子眸中厲光一閃,“孤也不是那麼好心之人,心甘情願的犧牲自己來成全弟弟們的‘兄弟齊心’,倒還不如主動後退一步,看他們兄弟反目,為了那個位置狗咬狗。”
太子說的是大實話,孟暉也能理解,卻依舊覺得不妥:“殿下這一步棋,走得著實太過危險。其一,殿下必須保證自己在朝中的影響力,哪怕自己遠離,也依舊不會被其餘皇子動搖瓜分;其次,殿下詐死脫身,的確能夠脫離被政敵針對的處境,但隻要見不到屍首,諸位皇子便不可能掉以輕心,必然會持續搜尋。殿下能躲一時,卻不可能一直躲藏,而倘若消息不幸走漏,沒有了太子這一身份的庇護,您必然會陷入更加危險的境地。”微微皺起眉來,孟暉依然不讚同太子的決定,“以上隻是兩個最重要的原因,還有其他麻煩之處,小僧也不一一贅述了。殿下現在隻是失蹤、而非死亡,小僧還是希望殿下能夠再安排一次計劃,‘死而複生’、重返朝堂。隻要殿下安穩行事,小僧必然能護殿下平安繼位。”
孟暉的語氣十分懇切。外麵天高地廣,自在逍遙是自在逍遙了,但危險和不確定因素也著實不少。雖然皇宮一向被稱之為藏汙納垢、勾心鬥角的危險之所,但畢竟區域狹小、人員固定,容易掌控,再加上孟暉與太子均是身份高貴之人,在人身安全上還是很有保障的。而隻要太子不死,哪怕翻了車,孟暉也有各種辦法將這輛車重新翻回來。
聽孟暉諄諄勸導,太子無奈一笑:“孤自然也知道這是最為安全的一條路,否則曆朝曆代那麼多被廢的太子,卻鮮少有選擇詐死脫身的。”頓了頓,太子歎息一聲,“倘若沒有做過哪些夢境,孤大概會安安分分的守著太子之位,‘孝順’父皇,‘友愛’兄弟,溫和寬厚,做一個沒有半分詬病之處的太子。但是,在經曆兩代帝王夢境之後,孤卻做不到這一點了,或者說,不願為此而委屈自己韜光養晦、向他人諂媚討好。”說話間,太子的表情逐漸肅穆冷厲、威儀天成,就連自稱也在不知不覺間改變,“朕二世為帝,乾綱獨斷,又何須為了區區太子之位如履薄冰、謹言慎行?”
孟暉看著漸有氣吞山河之勢的太子——或者應當稱呼他為“蕭堯”,半晌無言以對。
都說“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在起於微末之時,成大事者什麼心酸折辱都可以忍耐,但當他功成名就、身居高位之後,就很難再向旁人低頭。
倘若一直都是太子,蕭堯自然能夠安於太子之位,但當他深受夢境影響,習慣了夢中的九五至尊、大權獨握,行事自然也會逐漸趨向於身為皇帝之時的說一不二、膽大恣意。
很顯然,蕭堯也意識到自己繼續張狂下去,必然會出現問題,但依仗著自己在夢境中學到的政治手腕,他並不打算收斂自己的行為,而是果斷決定另辟蹊徑,以詐死脫離政治漩渦、隱於幕後,不僅不必委屈自己壓抑本性,還能坐山觀虎鬥,笑看鷸蚌之爭。
一邊是繼續規勸,將蕭堯的行為導回憋屈卻更加安全的正途,一邊是相信氣運之子的決定,跟著他冒一次險,孟暉站在分岔路口遲疑半晌,終究還是歎了口氣:“罷了,既然殿下執意如此,又儘心儘力、做了那麼多年的準備,那麼小僧便信您一次。隻希望您當真有把握重歸京城、登基為帝。”
“國師放心,孤自然不會拿自己與那些選擇信任、追隨孤的人的性命冒險。”蕭堯欣然一笑,握著孟暉的手更加用力,“就算孤得不到那個位置,也早已安排好了後路,足以全身而退。”
聽到前一句話,孟暉還麵露滿意之色,但蕭堯後一句話出口,孟暉便不由得一噎,下意識瞪了蕭堯一眼。
蕭堯被孟暉瞪,表情有些無辜:“怎麼?孤說得哪裡有不對之處嗎?”
孟暉冷哼一聲:“殿下身具帝王運勢,是必然要登基為帝的,小僧到您身邊便是為此而來,不接受第二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