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庫斯笑了笑,鬆開了手中的那把泥土,抬頭望向前方,此時已近黃昏,海平線上隻剩下半輪橘色的殘陽,將深藍色的海水也映出了層層疊疊金色。
那個少年開始唱起了歌,斯巴達是沒有這樣柔美而悠揚的調子的,大概是他母親故鄉的歌謠,這讓馬庫斯想起,他也曾經在斯巴達見過一個來自科林斯的女人,她與任何一個斯巴達女人都不一樣,她穿著亞麻料的多利亞式希頓,每一個褶皺都疊得精致而講究,長長的衣裙之中是曼妙柔和的身體曲線,她會笑,笑聲清脆,像夏天城外樹林間的鳥兒。
科林斯的歌謠和女人都是這樣,讓人隻看一眼,便能感覺到由內而外的舒愜。
馬庫斯側頭看了列奧尼特一眼,列奧尼特聽著少年哼著的曲子,眯著眼睛,看著遠處那輪漸漸沉入大海的夕陽,像是感受到他的視線一般,說著:“馬庫斯,你有沒有過了很多年卻依然無法忘記的人。”
馬庫斯頓了頓,說:“我的父母。”
列奧尼特摘下了自己的頭盔,露出灰撲撲的已經看不清楚原來顏色的頭發,他扭過頭,與馬庫斯對視,那雙眼睛依然蔚藍得如同科林斯灣淺淺的海水。
“你還記得她嗎?”他問。
馬庫斯愣了愣,他大概猜到了列奧尼特問的是誰。
那個科林斯女人在一個炎熱的盛夏來到斯巴達,像是一朵隻綻放短短一年的花,在又一個夏季,迅速的枯萎。
但她依然在列奧尼特心中盛放,儘管已過去多年。
列奧尼特問了那一句後,眼神有了短暫的放空,隨後他扶了扶額頭,少年還以為他頭部不適,忙要上前扶住他,他擺了擺手,然後又抬起了頭,這時,他又是斯巴達的王,列奧尼特。
馬庫斯想問他,是不是有什麼話想說,但這個念頭隻存在了幾秒,便又扔到了一邊了。
斯巴達的王本不該有那些紛亂的心緒,他更應該像是一柄矛,無堅不摧,又應該是一麵盾,刀槍不入。
斯巴達王,應該是……
最強大的戰爭機器。
哪怕他們注定要葬在這片狹窄的關隘。
列奧尼特一手握著長矛,一手提著頭盔,站起了身,夕陽最後一縷光傾灑在他臉頰在他胸口,勾勒出這個男人□□硬朗的輪廓。
“我記得她。”他突然說,“我永遠不會忘了她。”
馬庫斯抬頭看向他。
“馬庫斯,如果這一場戰役我沒能回得去,就請你,幫我告訴她一聲,我希望她幸福……”他頓了頓,又搖了搖頭,“罷了,還是不要說了。”
馬庫斯想說那個被他惦念著的女人早就已經死了,然而這話卻有些開不了口。
“好的。”他應道,答應之後又笑了起來。
大概正如列奧尼特所說,心中有所掛念,才會一往無前。
……
“那你為什麼沒有告訴尤妮絲姐姐呢?”
狄黛米倚在馬庫斯懷裡,聽他講述完發生在一千多年前那場慘烈戰役前的溫情一刻,便抬起頭來,睜大著眼睛看向馬庫斯。
馬庫斯輕輕地撫摸著她的頭發,笑著說:“我變成吸血鬼後沒多久,就遇見了尤妮絲和阿羅,我在短暫地震驚於尤妮絲王妃還活著這件事之後,便明白了列奧尼特的話了,他早就知道尤妮絲沒有死,隻不過他已經不想在出現在她的生命裡了,哪怕僅僅隻是被提起名字。”
“他……是後悔嗎?”
“不,隻是不想讓尤妮絲再受第二次傷害。”馬庫斯說。
狄黛米點了點頭,又埋進了馬庫斯懷裡:“這個故事不好,馬庫斯,太讓人感覺到悲傷了。我沒有想到,姐姐每天都看起來那麼開心的樣子,原來背負了這麼多。”
“每個人都是這樣的。”馬庫斯柔聲說,他微微垂了垂眼簾,“但,總會遇見救贖。”
……
“為什麼你最後又不讓我告訴她?”
列奧尼特將頭盔戴回頭上,掂了掂手中頗有分量的長矛,想了想,扭過頭,看向馬庫斯,說:“她總會遇見她的救贖,而我……”他頓了頓,轉過身,隻給馬庫斯留下一個高大的背影,“過往的痛苦,就讓它永永遠遠地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