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希望就有未來。
“——開飯了開飯了。”
桂香奶奶小聲招呼,抹著手笑:“小寶坐這裡,囡囡坐這裡,大家趕快都來坐……”
祁越不情不願上座,一頓飯的功夫,他共計說了七句臟話,挨八下打,最後揪起小黑拔了九根毛,才沒有揮刀向一群腦子進水廢話連篇的老麻雀們。
第二天,天還沒亮,一塊剛從冰箱裡拿出來的凍毛巾蓋臉,林秋葵被強行弄醒。
“……走之前不跟奶奶說一聲麼?”她恍恍惚惚刷著牙。
“喵喵喵?”小黑也迷迷糊糊舔著爪子。
祁越彎著背坐在洗衣機上,指尖把玩的剪刀,刀尖像飛鏢一樣‘嗖’一下紮進一米外的瓷磚縫隙,足以讓一人一貓認清危險,老實閉嘴。
看得出來他超厭煩老人家們的善意,受夠了沒完沒了的關愛、逗趣,連走人都不想告訴她們,懶得再打交道。
可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浴室,一抬眼,便瞧見坐在沙發上的桂香奶奶。
陰影模糊了她的年歲,使她的消瘦、佝僂、皺紋轉變成另一種難以言喻、深沉又厚重的氣質。
她擋在門邊,雙手捧著一個乾淨的布袋,裡麵裝著嶄新的毛巾、牙刷,水果味的兒童牙膏、某個熟悉的成年男性喜歡的薄荷牙膏,還有這些年來一針一線慢慢編織完成的衣服。
有男人的,女人的,男孩的,女孩的,用料超乎尋常的講究,尺寸令人心酸的模棱,都在衣櫃裡珍藏許久,蘊藏著整間屋子都有的老人味道,樟腦丸的味道,還有封存的陽光的味道。
“讓開。”祁越說。
“收著吧,收著吧啊。”桂香奶奶笑道:“奶奶給你下麵條,貼了蛋,還有排骨,昨晚就炸好了,小寶吃了再走。”
經曆好幾個小時的‘過家家’,祁越的耐心消失殆儘,他唇角下沉,單手提起斧,生冷的斧麵幾乎抵著她的額頭:“快點滾,不然砍死你。”
“吃點吧,奶奶都給燒了,不吃就浪費了。”
奶奶握住他另一隻垂著的手,慢慢牽到餐桌邊,兩位香噴噴的麵條臥著蛋,旁邊還有一碗水煮裡脊肉。
林秋葵開動了。
小貓嗚嗚哇哇飛撲上去叼肉。
祁越表情陰沉地看著她們,一秒,兩秒,然後坐下來,夾起碗裡荷包蛋——丟掉。
因為他不喜歡,看著就煩。
“以後到外麵去啊,不可以這麼挑食,不可以浪費糧食。”
桂香奶奶一點兒都不嫌棄地撿起來,吹了吹,放到空盤子上。
而後慈愛地看著他,“冬天也得洗澡,兩天總得洗一回,不然臭烘烘的,哪有人找你交朋友啊?衣服臟了就要換,男孩子收拾得乾乾淨淨以後才娶得到媳婦是不是?還有啊,和長輩說話要禮貌,不能欺負女孩子。鄉下都說黑貓有靈性,你待它好一點,不要總是踩它尾巴,它會叫你走運的……”
祁越一句都沒聽進去,潦草解決完麵條,就要走。
林秋葵接過布袋,老人家靜靜坐著,看著他們往外頭走。
祁越忽然拐了回來。
他那樣高,那樣凶狠,像一隻生機勃勃的老虎,麵對一隻乾瘦無力的老牛。
“我不是你孫子。”他說。
桂香奶奶笑眯眯地望著他:“走好啊,以後有空再回來看奶奶。”
又一個弱智。
祁越撞門走了。
“謝謝,我們會找救援部隊幫忙的,請你們繼續留在這裡,不要出去。” 林秋葵稍稍鞠躬,貓趴在她的帽子裡,歪著腦袋看這個奇怪的老人。
“去吧,去吧。”孩子總是會長大成人,成了人的孩子總是要獨自出門。
蘭桂香微微提著唇角,收起碗筷,撐著膝蓋慢慢坐進沙發裡,又拿出一對新的棒針與毛線團。
上了車,小白同學照例生死飆車,堅持非常規走位不動搖,一路沒有吱聲。
不過貨車揮霍得快沒油了,飛馳進一家加油站,祁越坐著不動,扔給林秋葵一把銀質鑰匙,給車加油這事順利成章落到她的頭上。
好困。還冷。
借著視線盲角,林秋葵往肚子裡塞一圈暖寶寶貼,取下加油槍,打開油蓋,縮在車屁股後頭加油。
“看吧,這不是有人來了麼?”
一支手機毫無預兆地出現在臉邊,屏幕誠實顯現出她的狀態:額頭耳稍手指關節凍得緋紅,一臉犯困,反應遲緩,像一顆不小心從樹上掉下來的漿果。
圖像下方滾動文字:「慶城不是汙染區嗎,怎麼還有人敢出門?」
「挖槽,漂亮學生妹啊,該不是托吧,看看腿?」
「大冬天誰給你看腿,真以為人人黑絲過冬?不過這妹妹審美確實不太行,怎麼穿著我媽的衣服?」
林秋葵:錯了。是桂香奶奶壓箱底的經典款紅色大棉襖。
界麵看起來像在直播。
屏幕收了回去,一個顴骨高,臉頰瘦,麵部輪廓像猴子的年輕人對著攝像頭罵罵咧咧:“托托托,就知道托,去你嗎的托。要不是你們非要看,老子有必要跑到這兒吹冷風嗎?一個個逼逼賴賴的,沒有隔著網絡,老子一把火燒你們全家啊。”
「行了,你也彆逼逼賴賴,開始吧。」
「來把火!讓美女看看火!」
「上上上,就愛作死的南方猴,趕緊顯擺兩招,完事兒這個美女就是你的了!」
彈幕興奮不已,這人id還真和猴有關。
“催什麼,一群少見多怪的死光棍。”‘南猴’——簡潔明了,往地上吐了口唾沫。
他的年齡應該不超過28歲,上身一件機車外套,下身牛仔褲,脖子上掛著一根刻著英文字母的方牌項鏈。刻意打扮得潮流,有種天不怕地不怕的招搖感,臉色偏紅潤,不像挨餓的樣子。
況且對缺乏糧食的人來說,街邊便利百貨店到處都是,馬路上也有政府投放的補給箱,根本沒必要跑到這種荒僻的地方來蹲人。
大約另有目的。
果然,他搓搓手,眼神捎帶猥瑣:“小妹妹,彆緊張,我就給你表演個‘魔術’。當著直播間這麼多人的麵,到底牛不牛,你說實話就成,好吧?”
說完打個響指,交錯的指間生起一團淡橙火苗。
——異能者。
“再來個刺激的。”
南猴嘿嘿笑著,五指張大又合攏,火光隨著他的動作搖曳變幻,大能抵一個成年男人的拳頭,小到隻有一顆彈珠。
“怎麼樣?”
林秋葵:“厲害。”
他不太滿意:“反應有點有點平淡啊。”
「讓她抱一下表示鼓勵!」
「一看就是個處男,有沒有追求啊?讓妹妹露個腿!」
「嘴一個嘴一個!」
「口一個口一個!」
「進屋玩一個玩一個!」
評論越來越不堪入目。
集體起哄的煽動性不容小覷。
南猴摸著下巴,似乎有些意動,指著自己的側臉說道:“這樣吧,小妹妹,看你也就是個高中生,哥不為難你。這麼多人看著,你就給我個麵子,往這親一下。完事兒哥就放你走,長得那麼嫩,以後大白天就不要出來亂走,故意誘惑咱們,好吧?”
“我上大學。”林秋葵往後退一步。
“這不巧了嗎,哥最喜歡大學生,有文化!”他也往前走一步。
“我有一件事情挺好奇的。”再退
“說,儘管說。”再進。
“就……那條項鏈,英文單詞你認識麼?”
“這個?”什麼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這小妞,看著也不臉紅不心慌的,難不成長得清純其實風騷,擱這兒欲擒故呢?
南猴一邊想,一邊勾起脖鏈:“這是你哥我道上混得大哥送的,怎麼,喜歡啊?”
“倒也沒有。”林秋葵退到與後視鏡平齊的位置,從袖子裡伸出一點手指頭,敲了敲車窗。
而後溫吞吞地回答對方:“b-a-s-t-a-r-d,bastard,對應形容詞是劣質的,名詞有雜交、雜種的意思。”
“你——!”
南猴惱羞成怒,抬手就要摑她。
這時,一條胳膊從半拉的車窗裡伸出來,仿佛生了眼似的,一下掐死他的脖子,將他活生生地提起來。
居然真的出手了?
林秋葵偏頭,隔著爬滿裂紋的玻璃,對上祁越的眼神。
光線斜射進車廂,仿佛一把刀子,把他的臉切割成兩半。
亮的那部分太亮,暗的那部分又太暗,襯得那兩顆圓形的眼珠陰暗混沌,像一片烈日都照不亮的原始森林。
——啊。原來他還在生氣。
自打告彆夕陽紅老年小區,小白同學的氣就沒消過,難怪逮住一個找茬的就願意揍。
“媽的,放開老子,你個……咳咳……咳咳咳咳。”
南猴感到自己的腿正在一點點離開地麵,窒息感一點點湮過頭頂,令他眼前一黑,隨後瘋狂地掙紮起來:“狗小子,放開我、放……啊!”
祁越嗤笑一聲,說放就放了。
那家夥一屁股摔到地上,捂著流血的鼻子日你媽、日你媽地亂叫。
他走下車。
“彆、彆過來啊,老子有超能力!小心老子放火燒死你!”
南猴邊放狠話邊爬起來,卻根本沒有逃跑的餘地,才剛站直,又被反手一個過肩摔。
後腦勺咚一聲落地,祁越一腳踩上去,倨傲地低著眼皮,附身勾起那條金屬項鏈,棱角處一下一下戳著他的臉,嘴裡吐出惡魔般的低語:“挺適合你的啊,——雜種。”
啊啊!南猴摸一把腦袋,看到滿手心的血,惱火得不得了。
必須給這小子一個教訓!他扯嗓子喊:“大哥!嫂子!快出來!這有個狗小子要搶地盤!!”
「有請老大哥上場!」
摔在一邊手機性能良好,直播繼續進行,彈幕一片歡呼:「猴子還是不頂用,兄弟們,黑絲嫂子來咯!舔起來舔起來!」
「老子最見不得這種細皮嫩肉的娘炮,快,扇他巴掌搶他女人!」
「打起來打起來!」
“——吵死了!哪來的野狗,識相得就趕緊給我滾!
兩秒後,加油站裡走出一個身材健壯的光頭男人,身邊依著一個披豹紋大衣的高挑女人。
雙方目光交接,網絡觀眾們興奮得瞪大眼睛。
恰在這時,直播間跳出一條‘封禁通知’,畫麵陷入黑暗。